侯门归 作者:物华
第一章 灭门（下）
侯门归1-第一章灭门（下）
一连两日过去了，大房里每日只在丫鬟送食盒的时候才会开一次门。婉淑每次都扑过去哭喊请求，却每每都无人搭理。婉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碧儿急得一次次去求丫鬟找杨诺，说大有孕在身经不住这样折腾，求大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一把，却每每都得不到回应。
第三日将近晌午，婉淑卧房的门突然开了，杨诺走进来。婉淑刚因为疲惫睡下不久，梦里还在抽泣，听到开门声突然醒了。看到眼前人熟悉的眉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而后几乎是爬下了床，一把抓住杨诺的袖子，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杨诺，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夫妻的情分上……求你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情分上，求你救救我爹娘和幼弟……求求你……”婉淑泣不成声地说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的路可走，即便是两日前她恨他到死，此刻也只能哭着求他。她不想家人死，杨诺是她唯一可以抓的稻草。
杨诺望着婉淑心下惊痛，不过三日，原本水灵灵的美人儿如今已是憔悴不堪。他心下愧疚、难过又心疼，忙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柔声道：“婉淑，你别这样，你好好养胎……以后，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她的娘家就要被满门抄斩了！还怎么好好过？！
婉淑死死地瞪着他，双眼满是血丝，好似地狱中的厉鬼。杨诺颤了颤，终是低下头去。
半晌后，婉淑突然挣扎着爬下床，一下跪在杨诺面前，想也不想地磕下头去。“咚咚咚咚”一声一声，很快额前就一片血红。
“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求求你……求求你……”
“婉淑……”杨诺伸手去拉婉淑，她却只是死命地想要磕头。
“杨诺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家……”
“婉淑！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你……你别逼我好吗？以后，我会好好对你……”杨诺一把将婉淑拉起来，他的眼里满是无奈和沉重。
婉淑睁大双眼，直直地望向杨诺，半晌后突然笑起来，一声一声回荡在屋子里，听得人心底发凉。
没用了，他不会救她家的。本就是踩着丞相府换来的仕途，他怎么会为了她说放弃就放弃呢？！
婉淑抓着杨诺胳膊的手越收越紧，长长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半晌后她终于收了笑，哑着嗓子慢声道：“好，那你让我出去，我要最后见一次爹娘！”
杨诺被她森然的目光扎得一颤，那满溢出来的愤怒、伤心和失望让他几乎想要转身而逃。
现在放她出去？不行，绝对不行！她还怀着身孕，若是出事怎么办？
杨诺一狠心，猛地将婉淑的手拉开，急声道：“你好好养胎，别多想。”语罢再也不看婉淑，转身大踏步离去。
房门在杨诺身后关上，屋里重归黑暗和寂静。
片刻后，房里传来婉淑撕心裂肺的哭声，满满的都是绝望。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依赖着的夫君，这就是她父亲说足可托付的良人，这就是名满京城的谦谦君子杨诺啊！
想当初，杨诺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她是冠绝京城的佳人。父亲看中杨诺的才华，就给她许了这门亲事，杨诺也不负众望得了科举状元，被皇帝赏识。她嫁入杨府一年，夫妻恩爱美满，四个月前她被诊出有了身孕的时候，杨诺欣喜若狂地抱着她说：“婉淑，我就要做父亲了！”
当婉淑问他，她身子日益重起来之后，老太太和大太太会不会给他添通房？他搂着婉淑一脸的深情，说他不会同意，他只需要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哈，多深情的话，当即感动得她落泪呢。原来她从来就不曾了解过这个枕边人。他可以一边深情对对她说着体贴关怀的话语，一边奋笔疾书上奏她的父亲贪墨。他甚至可以看着她跪地哭求他放她家人一条生路，都无动于衷啊！
她算什么？她腹中的孩子算什么？她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聪敏的幼弟，待他这个女婿胜似亲人的娘家人，到底算什么？！
婉淑跪伏在地上痛哭，肚子里的孩子好似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小腹一下下地抽痛着。碧儿看着婉淑捂着肚子瘫倒在地，吓得忙跑到门边死命拍门：“来人啊！快叫大夫！大动了胎气！快叫大夫啊！”
可是任碧儿怎么哭喊，都没有人理会。碧儿知道他们主仆已经走到了绝路。
就在此时，门突然开了。
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半月一打开门，看见婉淑和碧儿一起瘫坐在地上，心下一惊，忙问：“这是怎么了？”
碧儿似是抓到救命稻草，忙扑过去拉着她的手哭道：“求求姐姐，快跟老太太和大爷说，大动了胎气，要请大夫！”
半月忙过去扶婉淑：“大您先到床上躺着，我马上去请人！”
婉淑一把拉住半月：“半月，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这……大，您现在真不能出去啊，况且您身子要紧……”
“半月！我娘家就要被满门抄斩了！我求求你，放我出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我求求你……”
半月犹豫：“可是，大您的身子……”
“我没事！半月你帮帮我，让我见家人最后一面！我求求你！”
半月犹豫片刻，终是做了决定：“好，大，半月就帮您这一回！”
婉淑坐在马车里，强忍着腹中的不适，心中不断地催促着，快，快，再快一点！
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法场了！婉淑已经看见了周围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连忙让车夫停了马车，在碧儿的搀扶下下了车就奔过去。主仆二人在拥挤的人群里磕磕绊绊，不时被人狠狠推一下。
一百多号郑府人跪伏在地，最前面那个身影，虽然被五花大绑着，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婉淑眼睛一热，高声喊：“爹！娘！逸然！”
郑丞相听到呼声，猛地回头，看到婉淑神情憔悴披头散发地冲过来，顿时红了眼眶。
不过几天不见，原本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父亲却变成如今鬓白如霜的样子，婉淑心中凄然，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原本温柔端庄的丞相夫人此刻披头散发，看着人群中爱女憔悴的模样也落了泪，高声喊道：“我的淑儿啊！”
郑府七少爷，婉淑十岁的胞弟郑逸然也哭着喊：“阿姊！阿姊！”
快了，就快了！那些最亲的人就在眼前了！眼看婉淑和碧儿就要冲进法场，几个官兵突然冲过来拦住他们主仆二人，暴地将他们拖回到人群里。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不知是谁的脚一下子狠狠踢在婉淑小腹上，本就不适的婉淑疼得猛然躬下身，只片刻就见血水顺着小腿流下来。婉淑趴在地上，混乱的人群狠狠地踩踏在她的身上，碧儿哭着扑在她身上企图护住她，却被人狠狠踢到了一边。腹部的疼痛让婉淑几乎晕死过去，她却还是死死望着斩台的方向，跪伏在地上拼命一步一步向斩台爬去。
郑丞相眼睁睁看着爱女被踩踏欺凌，眼眶欲裂，嘶哑地喊：“回去！婉淑快回去！”
丞相夫人已是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婉淑一边摇头，一边固执地向斩台爬去，一道血水蜿蜒在她爬行的地上。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丞相猛然起身向婉淑冲过来，伸着手想要扶爱女起身，却一把被官兵拉回来，而后死死地摁在地上。
之前还是烈日高照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变作了乌云密布，一个惊雷猛地在头顶炸开，好似苍天有怨，怒斥山河。
监斩官拿起签子，往空中一扔：“斩！”
那个轻飘飘的字此刻却好似耳边惊雷。
“不要！”婉淑尖叫一声，伸出胳臂想要去拉父亲的手。
大雨滂沱而至，侩子手手起刀落，鲜血从断裂的脖颈中喷而出，婉淑眼前一片血红。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父亲笑着带她骑马，再无母亲温柔地为她挽发送她出嫁，再无幼弟跟着她屁股后面撒娇黏着她……
暴雨狠狠地砸下来，雨水冷得好似冰到了骨头里。
混乱的人群，滂沱的大雨，流血的腹部，好像都渐渐远去，眼前只有那无边无际的红。
似是有谁在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又绝望，是谁？是爹娘么？
婉淑茫然地回头，却看见隔着远远的人群，杨诺拼命地想要冲过来，望着她的眼中满是惊慌和恐惧。
他在怕什么？怕她的家人变作厉鬼回来找他吗？怕他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吗？怕他用整个丞相府的鲜血铸就的官路，不能安稳地走下去吗？！
婉淑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十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印，鲜血渗进泥土里，又被大雨迅速冲刷。整个法场的鲜血在大雨中汇聚成一道河流，流过婉淑身边，流向远处的杨诺。他原本英俊的面庞在这道血河的映衬下那么狰狞那么让人憎恶。
杨诺！杨府！皇上！丞相府一百一十九条人命！
她好恨啊！好恨啊！
郑婉淑目光森然地狠狠瞪着远处，沾着血和土的手握紧成拳微微抬起，似是想要把那个人狠狠地攥在手里撕成碎片。
突至的闪电将天空劈为两半，披头散发一脸惨白的婉淑好似地狱中爬出的厉鬼。滚滚惊雷在耳边炸开，铺天盖地的大雨中，郑婉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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