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 作者:繁朵
第两百零四章 姑嫂
紫台行204-第两百零四章姑嫂
小何氏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殿下行礼的少女。
牧碧微今日穿着姜色交领素缘广袖曲裾,曲裾之下是一抹牙色罗裙,服饰素淡,头上梳着百合髻,珠花很少,斜了两支赤金圆簪身的衔珠步摇,望去柔柔袅袅,弱不胜衣。
与殿上华衣美服、容貌美艳的何氏恰如红白双莲,各有风姿。
何氏自然和气的赐了座,落座之后,牧碧微倒也开门见山,目光直接落到了小何氏身上,淡笑着道:“奴婢不请自来,还望容华娘娘原宥。”
“青衣过来说一说话本自是欢喜的,又有何可饶恕?”何氏语气诚挚,姿容端庄。
牧碧微寒暄了那么一句,便直接道:“奴婢今儿过来却是听说奴婢的长嫂也在进之列,因而不请自来,想一睹为快。”
“方才本还与三娘说到了你,三娘也是得了你大兄重托,正缠着本派人去冀阙请你呢。”何氏柔声细气道,“只是本担心打扰了你侍奉陛下,这才斟酌难定,不想你倒是自己来了,也是巧。”
“聂侍郎方才进得来与陛下私下说话,奴婢却是被赶出来的。”牧碧微似真似假的说道。
何氏笑了:“陛下一向体恤怜爱青衣,这话本却是不信的,宣室殿里赶谁也没有赶青衣的道理。”
“容华娘娘这话奴婢可不敢当。”牧碧微淡然道,“新任的雷大监是个重规矩的,又是里老人,如今宣室殿里多了许多规矩,奴婢也是不敢犯的。”
“青衣出身官宦之家,祖母和母亲都是名门之女,规矩一向就好。”何氏笑了一笑,对小何氏道,“瞧本这记,你都说了来看长嫂的,本倒是抢在前头与你说起来了。”
便介绍小何氏,“这是本的幼妹,在房里排第三,平常都称一声三娘,闺名叫做宝绣的,便是你的长嫂了,想来这几日你也是很惦记着?”
牧碧微得了她这话,便仔细的打量起了小何氏,见她眉宇之间与何氏颇为神似,双目灵动,气色也好,心想究竟是想靠着女儿晋升门第的人家出来的,旁的不说,这容貌总不差,但又想到牧碧川容貌随牧齐,亦是英俊之辈,到底觉得自己大兄委屈了。
何家一心一意指望子女出人投地,连庶生子都大力栽培,虽然导致嫡庶不分,但银钱大把砸下去,教导出来的女郎到底也没有寻常小官之女的畏缩与小家子气,小何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仪态娴雅,通身沉静的气度,更与何氏的凌厉美艳区别开来。
牧碧微这么几眼,也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倒觉得若非出身,小何氏这个嫂子倒也不难接受。
她起身给小何氏行了个姑嫂之间相见的平礼,小何氏早得了好些人叮嘱,自然不会公然给她难看,忙离了何氏身旁还礼,抿嘴笑道:“我是头一回见到二娘,果然是个美人儿。”
“大嫂说笑了,容华娘娘跟前,哪里敢说个美字?”牧碧微不冷不热的道,小何氏论年纪,要比她小上两岁,可因为嫁了牧碧川,却成了大嫂,牧碧微这么叫着,到底有些尴尬。
小何氏见她不怎么热情,态度也敛了几分随意,变得客气起来:“进前,大郎一再叮嘱我要见你一见,从前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如今是瘦了还是胖了,但看着气色却是好的,不然却不知道回去怎么回大郎呢!”
“春狩里头得容华娘娘之助,倒是与阿爹并大兄见了一面,这才几日光景,大兄无需担心。”牧碧微瞥了眼何氏,淡淡道。
何氏笑道:“那却是意外,牧青衣也是很吃了一番苦的。”
小何氏担心两人冲突起来,忙扬声叫进随自己进来的使女:“我却有东西要送与二娘的。”
“闱之间严禁私相授受,大嫂的好意心领了,容华娘娘才说过我规矩好,拿却是不敢拿的。”牧碧微看也没看那使女捧进来的东西径自说道。
小何氏面上一僵,随即道:“这算什么私相授受?阿娘每回进不也要为阿姐带些东西的么?出时阿姐也少不了赏赐。”
“……”何氏在旁差点苦笑出声来。
牧碧微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多谢大嫂了。”她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亲手接的意思,身后阿善听了便向那使女走去。
依着小何氏,为了表示对这个唯一的小姑的友善,她是打算叫使女把东西交到自己手里,亲手捧给牧碧微的,可阿善这么一过去,那使女也茫然起来,站在原地看向了小何氏。
小何氏还没反应过来,阿善已经道了句多谢,直接把东西拿走,退回牧碧微身后了。
何氏暗自摇头,小何氏到底年纪小,心也未足,这么件小事都能被牧碧微弄得有些狼狈。
“大嫂给我见面礼,说来惭愧,我却没什么东西给大嫂。”牧碧微想了一想道,“先前进带的东西本也不多,听说大嫂娘家也是富庶的,倒有一支青金石簪子,虽然不值得什么价钱,却是当初祖母所赐,大嫂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说话间阿善也将小何氏那盒子放在旁边几上,从袖中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给了不远处的使女。
使女无奈,只得捧着那锦盒到小何氏跟前。
小何氏听说是沈太君所送,却也露出一分欢喜之色,当场打开入鬓中,道:“多谢二娘了。”
又道,“我送你的却非长辈所赐,何家不比牧家,一些鄙之物,还望二娘莫要见怪——我问过了大郎,他却也说不上来你喜欢什么,因此只能估量着预备些了。”
阿善心道,我家女郎如今最想要的是你阿姐的命,估计大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就算知道了给得了么?
就听牧碧微淡然道:“我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大嫂随意便是。”
“我还以为是大郎不知道,原来如此。”小何氏恍然道,“那么下回进,我挑些你用得上的东西好了。”
何氏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随即掩饰了过去,咳嗽道:“时已近午,牧青衣可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谢容华娘娘,却是不敢。”牧碧微听出她赶人的意思,淡淡道,“只不过陛下今儿也留了聂侍郎用膳,少不得要奴婢在旁伺候,却是不敢受容华好意。”
何氏虽然说这话是为了赶人,但时辰确实到了快午膳的时候了,牧碧微深深看了几眼小何氏,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自去了。
牧碧微与阿善前脚才出定兴殿,后脚何氏便铁青着脸吩咐桃枝重新清场闭了殿门,白氏得到牧碧微离开的消息,才从后头急急出来,见到她的脸色不禁吓了一跳:“怎么那牧氏这般无礼,区区一介青衣在这定兴殿里也敢对大娘不敬吗?”
小何氏还在着那支青金石簪子,闻言扭头看到何氏的脸色也奇怪道:“阿姐你不舒服?方才我也没听二娘说什么不好的话呀?”又对白氏解释,“牧家二娘进殿之后与阿姐也就寒暄了几句,都是在与我说话呢,她不算太热情可也没有什么敌视的样子。”
“你给我闭嘴!”何氏面上沉似雨,猛然一声大喝,把小何氏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才得的青金石簪子摔了,连白氏也是一惊!
就听何氏沉着脸,目光似电,看向了小何氏,一字字道:“你可是当真看上了那牧碧川!”
这句话问的白氏也是心头一沉!
只有小何氏若无其事道:“阿姐这话说的可笑,我人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看上不看上?”
“你若不是瞧中了他,为何方才牧氏不冷不热的对你,你还要这样殷勤?”何氏厉声问道,眼睛瞥见她手还在着那支青金石簪子,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道,“拿给我!”
“给阿姐做什么?这是二娘给我的,又不值得什么,不过是老太君给她个念想罢了。”小何氏却不肯,“阿姐这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莫不是想摔了?”
白氏气得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一拍桌子,指着小何氏怒道:“你这个不肖女!这才出阁几日,就把你二兄的仇都忘记了么?枉费你没出阁前我还哄着你嫁,你……!”
“阿娘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出阁之前我本不愿意嫁的,阿娘死活说是为了我作打算,所以逼着我出了门。”小何氏忙把簪子收进袖子里,理直气壮的说道,“如今我出了阁,与大郎好端端的过着阿娘和阿姐又要我记得二兄的仇,那么我这日子究竟是过呢还是不过?”
白氏气得没发说,只顾去拉何氏的袖子,嘴里道:“大娘你看看三娘!你看看三娘!”
何氏也是怒不可遏,但看着小何氏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的模样,她究竟按捺住了心头之火,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全当你二兄没有过了?”
“我当初何尝不是对牧家恨得死去活来?”小何氏把头一扬,不以为然道,“可阿娘与阿姐也想一想,二兄是牧家杀的么?”
“虽然不是他们动手但……”白氏才说了半句就被小何氏斩断,小何氏哼道:“杀害二兄的人是柔然,咱们最该恨的该是柔然人才对,牧家几代驻扎边关抗击柔然,雪蓝关又不是他们有意丢的,我那公爹在关中的两个侍奉多年的侍妾都不曾逃脱呢,何况西北哪一年士卒不死上几批?那些人都要怪主帅不成?”
白氏、何氏被她这番话说得气得两眼发黑,白氏哆嗦着手指着小何氏,挣扎了半晌却只说了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郎,海郎也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那你们想我怎么样?!”何氏还没发作,小何氏却先忍耐不住跳了起来,大声道,“早先我不要嫁你们哄着劝着我嫁了,说只要我过的好旁的都没什么,如今我嫁了人过的也好,你们又来怪我不念着二兄!我要怎么念着他?杀了大郎还是毒死牧家老太君?!或者索我自己也投个井一起去了你们才高兴?!”
她突如其来的一番发作叫何氏也不禁呆住,何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子的,平时还好,却不能急,一急起来,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全然没了脑子,正待安抚她几句,不想小何氏却气冲冲的一甩袖子,恨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我过的好,你们就瞧不过眼!”
说罢也不理会白氏与何氏的脸色,怒气冲冲的奔到殿边,一把推开桃枝跑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传来杏枝和小何氏使女的叫声,随即脚步声追了上去。
白氏两眼发直,半晌才一把抓住何氏的袖子,哭道:“我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不为了她好我何苦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不过是看不过眼她对牧家人殷勤,她……她竟然这样说我!”
“闻说牧碧川俊朗潇洒,又跟着牧齐在边关磨砺多年,咱们何家虽然富裕,可平常往来都只是寻常之家,堂兄弟们一个个难成大器,三娘她一直关在闺阁里头,哪里有机会见到真正出众能干的郎君?”何氏却立刻想明白了缘由,神色黯然道,“看来她一个劲的说牧家这也好那也好,归到底,还是因为这牧家大郎入了她的眼。”
“她亲生兄长因为她夫婿父子死在异乡,也亏得她能够对那牧家大郎一见钟情!”白氏怎么也想不开!
何氏深吸了口气,却只能劝着她:“三娘一向急,何况如今她嫁都嫁了,咱们……只要她不受亏待,咱们且让着些她罢,不然,她若闹开了,到底还是咱们要帮着收场!”
小何氏如今摆明了被牧碧川所迷惑,牧碧微随便拿了支不值钱的青金石簪子,她都能欢喜个没完,要知道小何氏妆盒里头嵌着拇指大小鸦忽的簪子都有好几支,可见多么爱屋及乌,她又是个一急起来不管不顾的脾气,就是何氏,投鼠忌器,也不敢太逆了她的意思……不然闹了开来,就算何氏不怕旁的,也要担心她在牧家被小看——本来小何氏就没法被高看了,再被抓了把柄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白氏听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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