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 作者:谦少
第 19 章
我不喜欢北海。
我小学时候,课本上有篇课文,好像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是什么,里面的图就是北海的绿树红墙。听起来觉得俗,但是实地看看,倒还不错。
只是我仍然不喜欢北海。
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牢房。
李祝融的房子里,最漂亮的,就是北海这一套。
当年去过华教授家的书房,他是老派的文人,因为研究的是物理,书房里有点欧式的感觉,高大的书架,书架上都是厚厚的原著。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我有了一个大书房,也要弄得舒适昏暗,不看书的时候也可以躲在书房里睡一觉。
我不知道李祝融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高大的欧式硬木书架,深色调,摆满了硬壳烫金的大书,那些量子论经典力学天体物理,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书架上。书架上甚至还装着一个致的楼梯,可以让人爬上去拿最高一层的书。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和他说过,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我可以站在楼梯上,想看爱因斯坦就看爱因斯坦,想看特拉斯就看特拉斯。
他站在我身后,若无其事地靠在门上,双手在裤袋里,翘着嘴角朝我笑,像一个最温柔多情的纨绔。
我脊背上有点凉。
我不怕他对我态度恶劣,恶毒讽刺。那样至少我可以针锋相对。但是,我不知道该拿一个这样的李祝融怎么办。
他似乎在……暂且称之为讨好吧。
我想他确实在讨好我-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
被袁海带回来之后,我先是被他带到书房,转了一圈之后,袁海弄了一沓文件过来,他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文件。
我以前没有来过这栋房子。但是他的房子装修风格大都差不多,他喜欢欧式的沙发,昂贵柔软的地毯,厚重的窗帘,最好是天鹅绒,深蓝或者深紫,他喜欢一年四季都用空调来调整气温,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能让他满意的温度。
他的这些习惯,我都能忍受。我不能忍受的,其实是这个人而已。
我坐在沙发上,被抓回来的怒气正在渐渐消失,转换为无可奈何。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我每次和他争吵,都是仗一时之气。等气愤的时候过去,就只会在心里自我厌恶。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在哪张若无其事的脸上揍上一拳。
可事实是,我揍不到他。
晚上我睡在客房,失眠到十二点,他穿着衬衫西装裤走进来,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解领带,洗了澡出来,泰然自若地躺到床上。
我忍无可忍,挥起手肘砸他肚子,被他抓住手腕往我背后一拗,我整个人翻了个个,被他按得俯趴柔软的床垫上,他得意洋洋地压在我背上,翘起嘴角笑我:“老师的神很不错嘛……”
我把自己装成一个死人。
他自得其乐地在我身上来去,睡裤的裤头被他一拉就拉开了,眼看着那只手还在锲而不舍地往下,我气得口都快炸开了,大叫:“滚开滚开滚开!”
他被我的失常反应下了一跳,伸手开了灯,捞起我的脸细看,啧啧笑着:“老师不会当真了吧,眼睛都红了。”
我用膝盖顶着床,想要爬起来,他轻松地按住我的背:“老师别生气嘛,我又没做什么。”
他语气这样轻描淡写,像是在玩弄什么新奇玩具,我满脑子都是疯狂念头,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松开手,故作轻松地说:“老师别生气,我……”
他一放手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摔了一跤,爬起来冲到门口,门是反锁的,我拧了几下都拧不开,脑子里像是有一弦忽然断了,我抬起脚来,恶狠狠地踹门。发泄怒火的感觉很奇怪,那一瞬间,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打开门,我只记得一脚一脚揣着那扇硬木门,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门上。
我想他是被吓到了。
在我踹门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袁海都被引了过来,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事。
“没事。”他这样告诉袁海:“我惹老师生气了而已。”
直到门外的人都散去了,直到我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他才走过来,蹲下来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把我抱回床上,把我蜷缩的四肢扳直,然后伸展开手臂,把我裹起来。他脸颊蹭着我额头,我听见他关灯,“啪”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晚安,老师。”-
四月十五,天气晴朗。
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我们两个人都恢复正常。
第二天早上我被他叫起来,彼时他已经穿了一身休闲服,菱形格子的针织衫,黑色外套。他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这个叫“c□i”的意大利品牌。
他皮肤白,头发漆黑,眼睛深邃狭长,简直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
自从在c城再遇到他之后,我一直在他身上找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这项工程太过艰难。他像是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变得冷酷安静,深不可测。
我很清楚我在他那里的分量,只是,这点分量已经不起作用了。
我压,一点都不想去打什么高尔夫球。用佑栖的话说,高尔夫,就是一群暴发户,挺着个啤酒肚,装x地玩着一个几百年前由一个放羊倌发明的拿石头砸羊的游戏,还觉得自己档次陡然提升,脱贫致富,从此就步入了贵族社会。
我虽然没有他那么愤世嫉俗,但是,对于花一上午的时间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就为了拿棍子把球搞进洞里的运动一点兴趣也没有。有这个时间,我宁愿躺在草坪上睡一上午。
昨晚发了脾气,怒气值已经不足,没什么战斗力。我反抗无果,被李祝融带上车,开到高尔夫俱乐部,场地里早就有个人在等着了。
我对于郑野狐这个人印象不太好。他是从小就被家里人溺爱过度的,他家里三代单传,只有他一独苗。小名郑九,因为他小时候多病,想用这个名字骗骗阎王爷——前面已经死了八个了,好歹留下这一个。
他从小到大,掉一头发都是大事。和他一起玩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李祝融和我说过,说他长到七八岁都没打过架。后来和李祝融打了一架,从此变成冤家对头,什么事都要先抢个输赢再说。
我从来没看到郑野狐穿过西装,他的衣服经常是随心随遇乱搭的,反正也没人敢说他。但是他人长得异常漂亮,就是穿得像个乞丐也好看。
今天他穿了件低腰裤,两条细长腿,上面罩了件蝙蝠一样的黑毛衣,整个人都是一贯地乱七八糟的。看到我还破天荒地打起了招呼,朝我挥手:“许老师好啊!”
李祝融冷冷瞥他一眼,鄙夷地说:“你提一提裤子吧,毛都看到了。”
郑野狐得意洋洋:“你这种小老头懂算什么,我家亲爱的就喜欢我这样穿。”
林尉无辜中枪。
所以说,我每次看到郑野狐,都会替林尉觉得惋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郑野狐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格。尤其是他作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发癫的外星生物。
他和李祝融两个一碰面就要互相抬杠,我懒得去听,干脆躲在遮阳棚下发呆,李祝融却一定要我看他打球,要我跟在他旁边看。结果打到一半袁海送了个电话过来,李祝融去接电话,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个脑子不正常的郑野狐。
郑野狐和我商量:“许煦,我把这个球摆到那个地方去,你等会不要告诉李祝融行不行?”
我知道,要想和他相安无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装聋作哑。我以前被他捉弄过无数次,十年过去,他的病情应该又上了一层楼。
我不理他,他也自得其乐,在一旁絮絮叨叨:
“许老师啊,听说你回r大做实验去了啊?其实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老师,不过小哲应该不会肯。”
“许老师啊,不是我说,小哲这个人的脾气你也清楚,他什么话都是埋在心里的,想要他说真心话,要么是你快死了,要么是他快死了。你一向是对他最好的人,就别和他怄气了。再说你们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两情相悦,早生贵子……”
“不过小貅那件事他确实有点不厚道,要不你也去找个女人生个儿子,哈哈,到时候他一定气得发疯……”
他说了半天,看李祝融的电话像是要打完了,忽然沉声道:“许老师,我知道你和罗秦碰过面了。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忘恩负义。你别理他,他对你没安好心。你就当是为了小哲,离他远点。”
他话落音不久,李祝融就走了过来,警觉地看着他:“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郑野狐说完,若无其事地把那只移动过位置的球碰进了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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