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 作者:谦少
第 16 章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他是悲伤的。
但是下一秒,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李祝融,他用他一贯的倨傲语气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只是我向你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而你又不肯放我走,所以才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只是我太可笑,直到这个时候,还在竭力地想让他“听懂”。
我说:“小哲,我大概没有和你说过我爸妈的故事。”
“我爸,一辈子都在学物理,他脾气很怪,别人在乎的事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事,却是说一不二的。我妈一辈子都在迁就他。我爸也迁就我妈,我妈不喜欢烟味,他就不在家里吸烟。过年的时候,我们爷俩都蹲在楼梯里吸烟。他们也吵架,也会整个月整个月的不说话。但是他们也这么过来了。”
我说:“小哲,两个人相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以前遇到事的时候,我总是想,我迁就你一点,再退让一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累的。我也会想,为什么你不能退让一点,哪怕一点也好啊?我一直等,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等到。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能立刻死了就好了……”我闭了闭眼睛,喉咙里像是梗着一团棉花,我等了很久,直到鼻子里那点酸意退下去了,才缓缓地说:“小哲,如果我们这算是在恋爱的话,就分手吧。如果不是,你就放过我吧。”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我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以前,许美……”
他只说了四个字,就闭上了嘴,他抿着薄薄的嘴唇,许久,才说:“你上楼去吧。”
他坐在那里,像一座亘古存在的雕塑,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许美媛,是他的母亲。
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的母亲,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说的东西。她除了生下他之外,再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
我是普通家庭里长大的。见到他母亲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世界上也会有这种母亲。
我记得,我们的事被他爷爷发现,那个让人惧怕的老人把我叫到楼上说话,命令他站在客厅里等。我下来的时候,他妈正好回家。保养得宜,眉毛和嘴唇都很像他。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司机样的人物,手上提着许多购物袋。
她一进门,就汹汹地朝李祝融走过去,她穿细高跟,脸上满是怨恨,低声骂他:“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这下你叔叔该高兴了……”
而李祝融,也只是倨傲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这个家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样的母亲,在他高中开学的时候,还打扮得体地跟着他。穿梭在那些和她同等阶级的家长中,微笑着,和那些家长抱怨着他不愿意和家长说话,扮作一个最温柔的母亲。
我说我恨他,其实是假的。
去过他家之后,我对他就恨不起来了。
也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一直很想和他说:很抱歉,没有让你早一点遇见我。
但是总也没有说,因为太矫情了。
因为这世界上最滥俗而又最廉价的四个字,就是相见恨晚-
我又被李祝融关了起来。
说是关,其实也不恰当。因为他这些天似乎都不是很忙,经常带着我去跑步。他逼着我跑山上的台阶,他穿着休闲的衣服,长手长脚,一个人跑得远远的,然后站在高处悠闲地等着我。
他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明明是那么冷硬的一个人,笑起来眼睛却眯着。他嘴唇薄,笑起来上翘的弧度很明显,整张脸都温柔起来。
但那也是有时候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穿高级定制的西装,从肩到背再到腰,留一个笔挺冷漠的背影,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站在窗边,不动,也不说话,我想他也许是在发呆。
但是发呆对于他,是很奢侈的事。
他总是忙,电话,文件,会议,他有时候深夜才回来,轻手轻脚洗了澡,轻手轻脚上床——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我们很少说话,他在楼上的书房有很多书,我可以随意拿来看。我像是在整天整天地看书,其实,如果他在旁边,我看书是看不进去的。
我的日子并不难过,我甚至是舒适的,但是我并不安心,我像是小学时候放了学去同学家里玩,玩得开心,但是总是不经意地看窗户,因为外面天已经黑了,罪恶感让人不安。
我想大概很久之后,我都会记得这段日子。
四月十三,早上一直在刮风。他抓了我去跑步,下山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很小的毛毛雨,沾在脸上才感觉到的那种。走着走着,他忽然把我拉过去,裹进他风衣里。
他把手搂在我肩膀上,笑了起来,说:“这个高度刚好。”
我其实不很介意身高,虽然我只有一米七五。但是大概是那时候的气氛太好,我解释了一句:“我爸有一米七七,但是我妈只有一米六。”
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傲地说:“我爷爷有一米九。”
我没有接他的话。
四月十四日,我离开了他的房子-
我一直以为,李祝融不会放我回r大。
事实上他也没有放。但是四月十四是他儿子的生日,大概是他儿子告了黑状,把李家老爷子请了过来。
李老爷子驾到的时候我正在花园里,忽然后面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一个神矍铄的白发老头,穿着中山装,个子很高,眼神复杂但严厉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总结起来大概只有一句话:这个叫许煦的家伙怎么还没死?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我死了,第一个放鞭的就是他。
李老爷子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虫子一样,吩咐他旁边跟着的人把我赶出去,袁海不在,李祝融放在别墅里的人也没什么主心骨,就让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李祝融的儿子,一直站在客厅,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我。
这小孩是个人,很喜欢记仇。当时在玛莎庄园的时候我逗他玩,做了菜故意不叫他吃,后来哄了他一天他都不肯吃。
他不喜欢我,但也不想我死。李家的人就是这一点强,他们很会权衡孰轻孰重,冷静得简直不像人。所以不擅长谈感情。以前听到郑野狐讲李老爷子的风流外史,说他和一个俄罗斯女人结了婚,不到三个月就把别人气回去了。九个月之后,那女人托人给他送来一个小婴儿,就是李祝融的父亲。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还和他讲道理,说他对李祝融的教育有问题,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李祝融才会这样冷漠……
我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自以为自己是在摆事实讲道理,能折服别人。结果不到半个月,我被r大劝退,副校长说:你骚扰自己家教的男学生,别人还是未成年,好在对方不准备追究法律责任了,只要你在全校张贴公告道歉,然后退学就行了。
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人,他不会和你讲道理,因为他连话都懒得和你说。他只要一个事实砸下来,你就一败涂地了-
我又回了r大,我回去的时候是上课时间,我的房子里还很干净,我懒得搞卫生,直接趴在了床上。
忽然想起来,沈宛宜曾经在电话里托我去看一看她当年的博士导师。
接到沈宛宜的电话是在四月十号左右,那时候李祝融刚把手机还给我,不到半个小时就接到沈宛宜电话,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从我到了r大也不联系她一直骂到我现在才三十岁为什么就颓得没了人形,然后她问我在干嘛,我说在看花。
她当即就反应过来:“你现在和李祝融呆在一起?”
我说没呆在一起,我们住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说:“那是好事啊。”
她和小幺对我和李祝融的事看法不同,小幺的观点一直是要我死扛到底,她反而常常劝我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关键是享受现在。
这次她又劝我,说:“许煦,你别钻牛角尖。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呢?两个人都好好的,没少胳膊少腿,就别瞎折腾了。凑在一起好好过吧。人一辈子就那么点日子,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你。他也活着,你也活着,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你逞什么强呢,李祝融找到你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c大呆了十年,去后山看过一次花吗?”
她是南方人,然而在俞铮死了很多年之后,她开始不自觉地模仿俞铮用北方人的语气说话,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说:“你去问问林佑栖,要是他能和你换一换处境,他少活十年都愿意。”
她的话,我最终还是没能听进去。
我想,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比活着重要的。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你活着我也活着所以我们就在一起的故事。
就好像,总有一个人,你曾经爱他爱得可以去死,最终却也不能陪他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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