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序-慕宁(1)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序-慕宁(1)
天色沉中透着冷凝,盐粒般的雪珠纷纷扬扬撒下,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得了无痕迹,只犄角旮旯还能存着些雪粒。
慕宁将厨房收拾利索,便对张嬷嬷笑道:“嬷嬷快去歇歇吧,时辰过得多快,马上晚饭就要折腾了。”慕宁是前些日子太太买回来的丫头,张嬷嬷看她年龄虽小,礼数却不失,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长得又水灵,便亲自带着调/教。张嬷嬷上了年纪,碰上这种冷的日子关节便疼痛的厉害,正想回房歪一会儿,便笑道:“好。”
话音刚落,便看到柳姨娘屋内的丫头夏荷进来说:“姨娘说了,要吃一碗燕窝粥,多放些糖。”
张嬷嬷皱眉道:“前天才炖了碗送过去,今儿又嚷着要吃,就姨娘那些份例哪里够?”
夏荷赔笑道:“姨娘说燕窝能养颜,张嬷嬷您多担待些。”
张嬷嬷原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人,如今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难免加重几分,冷声道:“养颜?太太如今身子不爽,姨娘应该吃清淡些,成日挑挑拣拣不知轻重,像什么样子?”
夏荷蹙眉道:“张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姨娘再不济好歹也是个主子,哪有奴才评论主子的道理?”
张嬷嬷喝道:“你是怎么说话?我来阮家也有二十年,是你一个小辈能评头论足的吗?”
慕宁忙扶住张嬷嬷的手道:“嬷嬷别生气,回头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又对春荷劝慰道:“张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你说话也该有个轻重。”
夏荷怒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烧火的丫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慕宁低头不语,张嬷嬷怒极反笑:“好,我也老实告诉你,就姨娘那点份例早没了,现在吃饭还是我们填补着呢,往后几天连饭菜也要清减。”
夏荷气道:“我看是你克扣咱们的份例才对!你当我们姨娘是软柿子任你捏么?”
张嬷嬷猛地变了脸色,慕宁深知张嬷嬷的脾气,生怕二人吵闹起来,忙道:“这话可冤枉人了。姨娘厨房上的份例每月五两银子,就单算前些日子那几碗燕窝粥要花费多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外头问一问燕窝的价格。”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若真是想吃当然也可以,请姨娘好歹添些钱,我们一定照做。不然禀了太太加些份例也是好的。”
夏荷被堵得说不出话,看慕宁眼波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怯懦,冷哼一声,气冲冲摔门而去。张嬷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转头对慕宁道:“说得好,倒不知你口齿还这样伶俐。”
慕宁忙低头道:“是我轻狂了。”
张嬷嬷不以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柳姨娘还真是小家子气,每回只知道克扣我们,从不见她打赏下人。”
慕宁沉默了片刻,道:“嬷嬷快去歪一会儿罢。”
谁料张嬷嬷刚眯了一盏茶时间,便听外头一阵吵闹,夹杂着柳姨娘刻薄的声音:“你不过是个丫头,敢有这样的胆子?我今儿要是不治你,便是白活了这三十多年!”
张嬷嬷一听便明白过来,起身就往门外走。此时却是雨夹雪簌簌落下,冻得她不禁往后缩了一步。
院里身子薄弱的慕宁正跪在冰冷的雨雪里,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清晰的五指印在脸颊上,全身都在发抖。张嬷嬷一眼望去,便怒气冲冲走过去道:“柳姨娘,这丫头好歹是我管着,不知怎么触怒了姨娘,竟劳动您大驾?”
柳氏穿着红色夹袄,身下是红色绉裙,披着紫色兔毛外袍,手里抱着暖炉,立在伞下轻轻一笑,道:“正主儿来了。”又厉声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凭白无故克扣我的份例?竟连碗燕窝都不能吃?”
张嬷嬷沉声道:“我哪里敢克扣姨娘份例,你算过这月来的份例吗?”
柳氏怒道:“我看你年纪大了,才称一声嬷嬷,你可不要在这里倚老卖老!”
这一声怒吼,院子里却有七八个丫头听到都围了过来,张嬷嬷气得嘴唇发紫:“我倚老卖老?我进阮府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就敢这样作威作福?别说是太太,就是老爷平时也没有这些花样!”
柳氏闻言猛地砸了手里的暖炉,一下子上前扇了张嬷嬷一巴掌,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主子说话!”
张嬷嬷脸上火辣辣挨了一掌,蓦地变了脸色——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指了一旁一个小丫头,道:“去请太太来主持公道。”
慕宁忙道:“嬷嬷息怒,太太这两日还病着,怎么好为这事惊动她。”然而张嬷嬷是火爆脾气,哪里劝得住,她看那小丫头愣在原地,厉声喝道,“还不快去!”那丫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顾氏当年生孩子时落下了病,这几日又染上风寒,只渥在房中不出门,如今听人来报,少不得要去一趟。众人看顾氏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顾氏穿着水蓝色的兰花棉袄,身下是紫色长裙,配着白色貂毛披风,轻轻看了一眼众人,眼里透着威仪。
她皱眉瞥了一眼张嬷嬷,便听柳姨娘哭道:“请太太替我做主,若是连个下人都能这样刻薄我,我在这府里要如何安身?”
顾氏轻轻笑了一笑,问道:“怎么回事?”
柳氏哽咽道:“我不过想吃碗燕窝粥,下人们也敢克扣。”
张嬷嬷接话道:“太太,柳姨娘厨房上的份例每个月是五两银子,这月已经吃了五六回燕窝,哪里还有多余的份例?”
柳氏冷声道:“一碗燕窝粥能用多少燕窝?只怕连一钱都用不了罢!一钱燕窝能值多少钱?我是论斤吃吗?”
顾氏微微皱眉,张嬷嬷望着顾氏却说不出话,却看慕宁磕头道:“太太,我有话要禀。”
顾氏方打量她一眼,想起来这是自己不久前才买回府的丫头,慢慢道:“你说。”
慕宁道:“不算今天这个月已经过了二十三天,柳姨娘吃了五回燕窝粥,每回用燕窝一两二钱,五回是五两十钱,外头燕窝的价格是八百七十文一两,不算零头,五回便是四千三百五十钱,折成银子是四两多,再加上平日吃饭的钱,依着姨娘的份例,厨房确实补贴了不少。正因如此,今儿早上夏荷来要燕窝粥时,张嬷嬷才推了,正要回太太是不是个给姨娘加些份例?”
柳氏脸色一沉,便听张嬷嬷接口道:“正是这话,我还没来得及禀,姨娘已经领人打了我的丫头,我还想问这是何故?”
顾氏淡淡看了柳姨娘一眼,道:“我看不如给姨娘加些份例吧——加到十两,跟我一样,如何?”
柳氏忙道:“这怎么使得,太太折杀我了。”又不得不低声道,“原是我失了分寸,竟不知过日子的苦处。”顾氏嗯了一声,忍不住轻咳起来,她身子不爽,懒声道:“都散了吧。”
柳氏忙行了个礼便离去了,顾氏转头望着张嬷嬷道:“你也糊涂,多大点儿事,竟能生出这种风浪来?”
张嬷嬷原是她跟前的人,此刻不禁红了眼圈,道:“太太还病着,她不说清减食物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折腾厨房里的人,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顾氏轻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一个妾室,你指望她有什么见识?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这宅子里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张嬷嬷低头道:“是我疏忽了。”
顾氏又看着慕宁道:“这些琐事你倒记得清楚。”慕宁不知如何答话,便听顾氏道,“到我院里当差吧。”
慕宁一怔,便听张嬷嬷道:“还不快谢谢太太!”她方才反应过来,忙磕头道:“多谢太太怜惜。”
顾氏吸了几口冷气,又咳嗽一声,望着纷纷雨雪,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便道:“回去吧。”
顾氏这一回去却是病倒了,刚开始只以为是风寒,谁料渐渐都无法起身下床。连柳氏来探望都被阮老爷骂回去:“你不给我安分守己为什么没事找事?若非那天你闹事太太会受寒吗?给我滚回去面壁!”
阮墨向来温和,如今因为顾氏发如此大的脾气,柳姨娘吓得不敢多言,连忙回房,还清减了食物。
阮墨看顾氏每日越来越清瘦,不停往家中请大夫,每个大夫都说顾氏体内有淤血,当用化瘀通下之法,然而吃了药却丝毫不见好转,阮墨心急如焚,只不停地往家中请名医。
这日请来的叶宽大夫,祖上原是为皇帝治过病的中御医,他细细切了脉,当下皱眉道:“请阮大人屋外说话。”
阮墨心中一紧,来到外屋,才听他慢慢道:“夫人这病,初发时是不是当风寒治了?”
阮墨沉声道:“是。”
叶宽又道:“后来你们看情形不对,这才请大夫开化瘀的方子,是不是?”
阮墨道:“先生真是神医。”
叶宽摆手道:“大人先不必夸我,夫人这病脱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大伤元气,要固本培元,又要化瘀通下,实在棘手得很。”
阮墨一惊,忙道:“叶大夫,您是南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务必救救贱内。”
叶宽轻叹道:“如今也只能勉力一试,慢慢将养,过了这冬天恢复的机会更大些。”
阮墨知道这便是希望不大,忍不住微闭了眼,心中泛起森森寒意,当下也只得作揖道:“多谢大夫。”
话音刚落,便看管家郑保进来禀道:“老爷,院子里的小丫头慕宁说她有方子可治太太的病。”
阮墨听了叶宽的话一阵心灰意冷,不禁气道:“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也跟着瞎掺合,给我撵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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