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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我是你大爷
    鉴于杨洁前不久的自杀行为,她现在仍然处于危险高发期,也就是所谓的自杀姿态中。
    我决定三天之后,再和她见一次面。这三天中,我与她通了两次电话,她显得挺轻松,可我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8月10日的上午,我再一次敲响她的房门。杨颖不在家,所以还是杨洁给我开的门。
    只是简单的几句交谈,我便惊讶地发现她的情况不如上次。她有些彷徨、焦虑,说话也心不在焉的。
    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望向电视机边上的一个小盒子。可是一看到那东西,又马上挪开了视线。这让我产生了警惕:那里面装的什么?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直接询问:“那盒子里装了什么?”
    “啊?”她吓了一跳“什么什么?”
    “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呃是药。”
    怕什么来什么“什么药啊?”我脱口而出。
    “我”她叹了口气,没回答我的问题,又把头深深地低下,如果她是一只鸵鸟,我觉得效果会更好这下子我真的坐不住了,快速走过去抓起那只小盒子,很轻,晃荡晃荡,里面大概有个小瓶子。离得近了,我才注意到这玩意剪裁得有点粗糙,远远谈不上精美。
    我把盒盖掀开,里面有一只小玻璃瓶子,晶莹剔透的,倒是挺好看。瓶中装了大半瓶透明的液体,我的神经不由紧张到了极点。
    盖子不是密封的,我轻轻一转,就拧开了,拿鼻子闻闻,什么味道都没有,液体也很清澈。
    “杨洁,吓死我了。你这姑娘可真有意思啊,装了点白水呀?”我故作轻松,这年头无色无味的能致人死地的毒药,也不是没有
    “哦。”她忽然间很羞愧,把头埋得更深了。
    到底是什么呢?我可不敢贸然尝一口。于是,捏着这小瓶子,我回到沙发上,坐在她身边,尽可能温柔地问:“这到底是什么,你跟我说说呗,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曾听说过神奇的饮尿疗法,不过这也不是尿啊,尿总该还有些臊味的吧。
    “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哪儿至于呀,我凭什么骂你?!”她越说这样,我越觉得莫名其妙,也越发好奇。
    “这,这是我买的神药”
    啥玩意?!神神药?我倒真想喝一口了。
    “什么东西”连我都结结巴巴了。
    “能治好我的病。”
    “你有什么病啊?”
    “自杀病。”
    自杀是一种疾病,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如我前面的14条原则所说,我不该轻易地谈论自杀行为本身,不过,假如这涉及认识的谬误,并且能使自杀者安心,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不带安慰的口气,反而很认真地说:“杨洁,自杀不是一种病。99%的自杀者都是正常人,就跟你我一样。只不过正常人也会遭遇困境,会孤独会绝望,会依赖他人无法自拔,会对生活产生严重的不满,是这些原因导致自杀行为的出现。可自杀绝对不是一种病。”
    “是吗?”她似乎怀着希望,可又有些不敢确认“我不是有病吗?”
    “当然不是,谁说你有病了?”
    “可你是医生”
    “我当然不是,我不在医院工作,也不穿白大褂,我只是一个帮忙的人,不是大夫呀!”
    “哦,但是他说我有病。”
    我因此发现了杨洁的一个问题,她特别容易受人影响。
    “他是谁?”
    “卖我药水的人。”
    哦,对,我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攥着神药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洁嗫嚅着,开始给我讲述买药的经历。
    她的自杀,很显然已经在朋友圈里传开了,至于传播者是谁,不难想象,那大概是多嘴多舌的小姐姐了。李咏霖藏之尚且不及,老威同志虽然话痨,基本知识还是有的,只剩下小姐姐一人。当然我也不能怪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纸里本来就包不住火!
    杨洁的自杀,被一位怀有善意的朋友给知道了,于是,这朋友便劝她去找一位老先生算一算命。
    “说来也奇怪,”杨洁还挺纳闷“那老先生并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自杀呢?”
    这叫顺金,我摇摇头,也不好插嘴,请她接着讲。
    “老先生看了看我,说我和前夫感情有问题,八成现在已经分了手,没准还因此受了刺激,寻死觅活的。他说如果能把前夫叫来,说不定能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真把李咏霖叫去,估计能抽老头一个大嘴巴!
    “我就告诉他,我和我前夫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实在是叫不来。老先生就说,那也没关系,他看看我的手相,说命里有这一劫,是患了心病。不过想挽救还来得及,他说自己有一瓶神药,每天喝一点,一个月就能痊愈,就是这东西。”
    我不由得使劲端详起手中这个小瓶来:嗯,说得有理!总共一口水,分成三十天喝,这份耐心就够让万人敬仰的!
    我不便直接指出杨洁上当受骗了,所以换了个话题:“你很好奇,那老头是怎么知道你离婚和自杀的吧?”
    “是呀,他不认识我。”
    “嗯,那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小星星告诉你的呀。”
    “对,那你的朋友,就不会告诉老头吗?”
    “呃”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盯着我的脸看个不停,仿佛在我提问之前,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先不说你那朋友是什么意思,假如是我要介绍你过去,我总也得说说你的情况吧,不然人家凭什么见你?”
    “好像是这样。不过人家老先生看病不收钱。”
    “是,卖你药了,还收什么钱啊?”我猛然想起,就问“这药多少钱?”
    “一万三”
    “多少?!”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开始猜疑,那个所谓的朋友拿了多少好处费?
    “你不觉得贵啊”“我也后悔呀,唉,所以放在那里,没敢动。”
    “走,咱俩先不聊了,你跟我一起,咱们把这药退了。”
    “别万一是真的呢”
    “真不了,我再问你,买了这药,你后悔不?”
    “后悔。”
    “那就走吧。”
    我站起来,她却没动地方,看来不说服她,是不行的了。
    我开始给她讲起,算命相面所谓的“金”行到底是什么意思。别说,认识老威,这点知识倒是有了长进。
    通常,算命之人,不见得通天象,但是识人的能力非常了不起。他会很快将人分成两类。一类人,让他有利可图,有钱可赚;另一类人则没钱,不过没钱也不要紧,他不非得从你身上挤出个块儿八毛来。他认清没钱人的利用价值,他免费给你帮忙,借你的嘴,传扬他的名声。没主见的人,真就不遗余力地替他宣传“人家看相不要钱啦”“人家算得可准啦”等等。于是,这个传播者所能带来的效益,远远大于他本身的价值。这“愿者上钩”的垂钓方法,总能吸引些信徒前来。
    假设杨洁的朋友真没有坏心眼,毫无疑问,她也无形之中被老头给利用了。
    解释了半天,杨洁半信半疑。我不得不出了个下策,好吧,既然他能影响你,我就用更厉害的东西来干扰吧!违背原则,我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十年前,有种叫做“香功”的玩意席卷全国。我身边一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也常有信者。
    我对此产生了好奇,啥玩意啊,就香?!于是,我拉着同样是个毛头小子的老威(那时候是小威):“走,咱哥俩瞧瞧去。”
    “那玩意有啥好瞧的?”老威不以为然,拗不过我,还是被拉了去。
    记得第一次是在景山公园吧。嗬!一块大空场上,人山人海的,前面站个老头,仙风道骨的,还拿着个扩音器,跟那喊:“香不香?”
    信徒们异口同音:“香!”
    “什么香?”
    “丁香花香!”
    呀,这就有点意思了:能闻见香味,倒还可以说是从众心理;反正不管闻没闻见,嘴上说说,不叫难事。但是,都闻到丁香花味,该怎么解释呢?
    “你闻见什么了吗?”我问老威。
    他早已烦得无可奈何:“闻个毛!”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能闻见丁香味呢?”我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到丁香花的影子。
    “你这一说可也是啊!”他也左顾右盼“这大概是做好了戏,让咱们看的吧?”
    大概也只能如此,就像有些魔术表演,会事先安排下工作人员假装志愿者上台一样。
    不过同时让广场上成百上千的信徒,都做好准备,这可不太容易,更何况,让人作准备本身,也等于宣布神功无效
    揣着好奇与不解,我接连又去了几次。场地各不相同,但情况完全一致。大家还是异口同音,只不过每一次闻到的花香不同。
    上一次是月季花,下一次没准就是栀子花。最逗的是牵牛花,那玩意根本不香啊。
    要是有人能闻见牵牛花香,八成我就能闻见雪花香了
    我因此怀疑,这花的香味,并非是由嗅觉,而是从视觉中产生的。对于这个奇异现象,大师们自有一番解释:这是神功通了窍,让你五官连成一串了。
    大概参与了十来次,我开始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信徒们被大师带着,一路游走,他们所能闻到的花香,往往是他们这一路所能看到的最后一种花。
    那个时候的我,既不懂什么叫做集体潜意识,也不懂得记忆顺序。不过我形成了一个念头,去学心理学吧,这东西也许能解释人脑的复杂加工过程。
    于是,我上了大学,并找到了理论根据:嗅觉和味觉,常常对最后一种感觉,记忆犹新。这被称为感觉的末位记忆法则。
    当然,构成一个教派,仅有这些是不够的。至于大师的个人魅力,煽动能力不必给杨洁解释。
    “杨洁,真正的宗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所以不胡说。只是,你遇见的这老头,把一瓶普通的药水,卖了你一万三,这肯定是*裸的欺诈。如果你当真要喝,没关系,我估计就是白水,你喝了也不会有事的。如果你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走,跟我退货去。”
    “好,我跟你去!”杨洁被我煽动起来,好像我俩是破除迷信的先锋似的,气宇轩昂地离开了家。
    老先生的住所,与之距离不是很遥远。乘车半小时,我们来到了一幢破旧的平房小院外。大师们往往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的蜗居倒是挺符合他“无偿治病救人”的口碑。
    敲敲门,我们见到了一位其貌不扬、头发花白的小老头。
    有趣的是,他眯缝着小眼睛看了看杨洁,马上认了出来,又瞅见我,竟然喜出望外:“里面请。”声音挺好听的,可惜端着大师的架子。
    我被他的热情弄得有点迷糊,带着杨洁走了进去。
    屋子里黑压压的,也不开窗,有股陈腐的气味。
    “你终究还是来啦!”老人家也不让座,自己一屁股坐在脏乎乎的椅子上,自顾自地饮茶。
    这话可吓了我一跳:哟哟,真是大师啊,还能算出我会来退药?!
    杨洁想解释什么,没等她开口,老先生倒是一通抢白:“杨女士,你昨天还说,已与前夫决裂,看,他这不是来了吗?”
    噗!好在我没喝水,不然能喷出去老远,拿把尺子量一量,说不定还能破纪录!
    “睁开你的天眼好好瞧瞧,我是她前夫啊?我是你大爷!”
    “哎呀?年轻人,你怎么骂人啊!”老头这一惊吃得不小,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骂你,我不抽你就算便宜了!别跟我扯那些废话,说说,你怎么算的,没瞧出来我是谁啊?”
    “你年轻人,你别急,你让我瞧瞧面相啊。”
    “瞧吧,好好看。”
    “你你是她兄弟?”
    “我哪来那么多姐啊,再猜,接着来,我给你十次机会。”
    十次,估计一百次也不够。
    老人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愣是站起来挺拔了他那佝偻的腰板:“你不要闹,你是什么人,快说,要不然我下逐客令了。”
    “逐你脑袋,来,杨洁,告诉他,咱们是来干吗的。”
    我一边觉得好玩,一边看着骗子来气,冷一冷头脑,静一静神,还是意识到今天并不是来打架的;杨洁的路要由她自己走,神药退与不退,不是我的生活,而是她的选择。
    杨洁没吭声。
    “怎么了?”我开始担心。
    “咱们走吧。”她打起退堂鼓。
    “如果你真的甘心吃亏上当,我是没有办法的。还记得吗?三天前我跟你说过的,我可以提供建议,但具体如何选择,要你自己做主。我顶多是一盏灯,帮你照照路。”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个人做不来。”她嗫嚅着,往门口退了两步。
    那老家伙倒来了精神,站起来,比比画画地说:“她尚且如此,你来闹个什么劲!还不快快离开!”
    “闭嘴,再给你一次机会,半分钟之内,我会揍你。猜猜我用哪边的拳头?”
    “右拳?”他还真猜上了
    “nonono——”
    “左拳?”
    “不不,我是右撇子”
    “你,你两拳一起?”我又被逗喷了,估计这次比刚才还远。怎么想的啊这是?!
    我转回身,瞧瞧杨洁:“你知道我会怎样吗?”
    “嗯,”她尚且有些犹豫,在我的鼓励之下,说道“你不会揍他,因为这是我的事。”
    不需要我再啰嗦什么了。杨洁从包里取出玻璃小瓶还有粗糙的包装盒:“老先生,对不起,我是来退药的,我一口也没喝。”
    “这不行!这我”老骗子瞅瞅我的脸色,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她的事完了,你要还不退,那就是敲诈了。我把你揍了,也和她没关系,这是我的道义问题。当然,我也不希望撕破脸,要不然咱们换个法子,到警察那去商量着办?”
    “别,我退,退就是了。”他很不情愿地,去后面取了钱。一万三千块钱,似乎动也没动,和杨洁昨天取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包在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
    杨洁接过就想走“数数吧。”我说。
    还真少了一千块钱老头唯唯诺诺又给掏了出来。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等我半路回来,还不真抽你啊?”这只不过是一句狠话,想想老头也很可怜,搞不好他的子女也不管他了,一把老骨头,苟延残喘去骗骗人,算了,凑活活着吧。
    “谢谢你。”走出来的时候,杨洁说。她靠得我挺近。
    “用不着谢我,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我诈作不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高兴说错话了,拿谁的钱财了?!她根本不知道李咏霖付费的事儿。
    好在她也没注意,就把这话当成个俗语了。
    “以后别再轻信别人了。”
    “嗯,我知道了,可我轻信你。”
    “轻信?别逗了,你看我费了多大劲,才让你相信这是假药啊。下回咱们留神啊,好在这是个老头,这要是黑社会,我可不陪你来。”
    “好啦,知道啦,不会有下次啦。”
    她没事了,我开始后悔,她的语气听着有些暧昧,这让我头疼不已。
    回去的路上,以及之后的谈话,我刻意保持着距离。
    “留下吃饭吧。”中午的时候,她说。
    “不了,我下午还有咨询。”心平气和地撒谎。
    “那也不能赶最热的时候走啊!”“习惯了。与炎热相比,我更看重我的当事人,所以不能迟到。”我希望用这个说法,让她明白,我是重视她的,所以有问题尽管找我;同时,这也是隐晦的提醒,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当事人,我也要关心别人。
    不知道她能不能领会这层含义,我回到家,在咨询手记上写了这样一条:咨询师应力所能及地帮助当事人,避免他们在无助和彷徨中误入歧途。
    合上本子,美美地睡了一觉。睡梦中的我,似乎还在为退药的事沾沾自喜。却似乎没能察觉到,另一场灾难,很快就如洪水一般,把我给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