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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说起跟羟族的仇怨,众人都想到了奚家,不由齐齐看向奚玄。
    还好这人淡然,对那罗青的事也只是缄默,此时察觉到众人目光,道:“外敌如斯,举国人人受难,奚家所受,他人亦有所受,不必单独忌讳。”
    她原本避讳着篝火,此时却是直直盯着,双眼里满是火光。
    “前尘旧怨,来日方长,总有彻底清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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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开始变小了。
    奚玄走到院檐之下,瞧着雨滴垂丝,仰面时,薄面似染清寒雾。
    身后言洄靠近,他的情绪也不太好,因为想起了母族的事。
    通敌外辱,他还未能替其洗清屈辱,又怎敢在此安慰公子,可是奚氏.....他心里复杂,又冷又热,将披风披在比他矮了一些的奚玄身上。
    “公子,外面冷。”
    “还好,这个点,你刚刚吃得也不多,包裹里应该还有干粮,不吃点吗?”
    “小的非饭桶,再且,您也没吃东西。”
    “习惯了。”
    奚玄拢了披风,懈怠疲软了些,斜靠在红漆剥离见陋的柱子上,“克己复礼,过午不食,我外出时可常偷吃,已是放肆了。”
    言洄皱眉,知道奚公对这人的严苛,“温饱乃人欲,我不觉得克制它有什么必要。”
    “是啊,人能克制的只有情爱,没了情爱也不会死,但吃不饱,是真的会死。”
    一个要成婚的人,说这种话。
    言洄却不觉得欢喜,只是....有点寂寥,他看到的是完美无瑕的公子,被许多人教养出来的圣人。
    德才兼备,不能有失。
    连情爱都得避讳,连婚姻都充满他人制定的约束跟规则。
    他的公子,有时候看着像是一个完美的人偶。
    但他不能说,因为那是僭越。
    他算什么东西呢?
    “您是想到了滇边的瘟疫吗?易子而食,百里饿殍。”
    言洄忍不住安慰她,“其实那不是全因为战乱,听说易子而食本就是那边的滇边巫人乘乱而生的流言,说是吃什么圣子圣女不仅可以解除疫病,还可得长寿跟康健体魄,本来这种无稽之谈没人会信,全是那些被哈日尔等人用利益收买的巫人根据滇边深山中的一些传说而顺势捏造的,所以当事人困于瘟疫之苦时没了人性,开始信奉此说,真的开始找这类符合生辰八字的圣子圣女,并且聚众焚而食之。”
    这....这是朝廷机密,为了瞒住百姓,不让太多人知道这种骇人的传闻以免有人跟着信奉,所以最早关于滇边的此类情报就是被封卷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他一个书童,顶多是一武人家庭,怎知如此?
    看来,这小书童另有身份。
    奚玄一怔,后垂首,颈项如天鹅泛雪,“所以,当地真有所谓的圣子圣女?”
    “不知,但最初有一个说法,是山中灵人,天生百毒不侵,游离于山中轻灵无比,可通灵白兽,且力大无穷,莫说瘟疫,就是世间任何伤害对其都是无效的,最初是被当地的药医尊为“青诡”,药医们信奉此道,认为自己所得医术跟药材皆是“青诡”所赠,是他们得天独厚的福缘....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巫医很有威望,滇边南部许多人都信奉他,可惜后来失踪的,后来查滇边邪人,朝廷侦骑一直在找此人,可惜无所结果。”
    奚玄面露无语,略嘲讽,“瞧着,怎么像是吹捧自己的医术,明着挣钱,暗地里则是一旦医死了人就推诿到什么山灵青诡身上,借其敛财。”
    言洄也不信这个,冷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最离奇的是他们信奉这个山灵,却又企图在滇边瘟疫时企图分食山灵以苟活。”
    “这就是人性吧。”
    奚玄别开眼,看着远方,“不是人性,是野性。”
    “王城这些年权贵们流行驯养娇犬雄鹰,各有驯术,端是上乘,但一旦这些生灵流落到山林一段时间,因饥饿跟厮杀的必要,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归本性。”
    “人道数千年万年,何尝不是从蛮荒跟远山出来的呢?”
    她转身,进了屋子,留下一句。
    “不是造了佛像,鬼就不存在了。”
    “正是因为有鬼,才需要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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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祭村案了结,少女被周氏带走,当了周姑娘身边丫鬟,同时期,宫中宠妃使力,终于将自家宝贝儿子弄出了禁闭,名义为派遣其去边疆公干。
    这个名头不可谓不用心,朝野上下没法不支持,毕竟也是有危险的,宠妃也是舍得下手,但所图必然不是为了让儿子脱身禁闭而已,而是在刷朝野威望,且笼络边疆大将的忠心。
    但帝王同意了。
    三皇子出发后半个月,失联,帝王破格提拔了一位四品巡察使,遣其前去边疆找人。
    那人姓奚。
    目的地是拢城,随行的除了其书童还有与目的地相关一人——韩冬冬。
    那时,距离拢城第三度被破城、全员死战还有一个月。
    第75章 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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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春色渐浓, 料峭枝头若含笑,杜鹃啼血过清溪,车队过了长长的官道, 帝王倚重, 越级派了三百人轻骑加斥候,令奚氏逾距给还未继国公位的奚玄派了五十人部曲,但马车外骑马随行靠近的,始终只有言洄一人。
    不过队伍中也有他人。
    出发五日后,到了中原中段流河区域,队伍中间停靠修整,在一株野生的老橘书下,盘腿坐在垫席上的奚玄对递来王都有名烙饼猴儿脸的刑部主官之一蔡寻婉拒一二, 最后还是接了。
    “鹤径, 你还是跟小时候以前,这性子真是....老师对你太严苛了。”
    一般世家大族继承人从小受教不在外轻易吃食,凡有入口, 必有旁人试菜,这类人要么是亲仆, 要么是类似言洄这样从小陪伴的书童, 但蔡寻算是奚氏的故交, 还是奚为臣的门生, 为人爽烈, 最擅刑案之事。
    算是自己人, 不忌这点规矩。
    这次, 明面上是为调查三皇子踪迹, 其实也是严密审查过,尽量选了可信重的大臣陪同, 免得人还没找到,又把奚玄栽进去了。
    虽然这样的安排得到了宠妃那边的抗拒,他们想要安插自己信得过可以做些事的人,然,桁帝有偏向,他们没能得手,对方也只能让步。
    所以这次除了奚玄为巡察使之外,蔡寻等刑部稽查人员则是以三皇子为任务另有职权,他是主事,其次才有宠妃那边安排的另一主官覃宋。
    他此时也在吃着饼,配着锅里顿住的肉糜汤,瞧了一眼奚玄身前单独摆放的吃食,眼里暗暗,却是免得面露微笑,“奚大人贵为奚氏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身份贵重,如今又跟周氏有了联姻,未来坦途一眼可见,如今在吃食上介意,爱惜羽毛,也是难免的事,蔡大人就不要生气了。”
    “毕竟奚大人可没让人试菜,这已是恩典。”
    这人仗着三皇子跟宠妃这些年笼络到的官场势力,加上帝王子嗣不丰,三皇子已是这些年上位最有可能的皇子,他们早就习惯了狗仗人势的好处,若非三皇子之前骤然被帝王惩戒,这人可就不是明里暗里讥讽埋汰奚玄了,而是正面讽刺。
    蔡寻皱眉,正要应付过去,从前些日子离开破庙后就寡言淡漠心情不逾的奚玄抬头看了覃宋一眼。
    “难道不是万一本官出事,尤其是在吃食上出了问题,容易连累诸位大人吗?”
    “非本官怕死,或者我奚氏为显门庭而穷奢他人性命,恰恰是爱惜诸位性命才是。”
    “覃大人若是不知感恩,既是品德不堪之辈,如何担得起寻找三皇子之要事?万一出了纰漏,耽误大事,莫说阁部的大臣们一定会上书议罪,就是丽妃娘娘也会灭你三族吧。”
    覃宋明里暗里指摘奚氏为保继承人性命而僭越祖制,奚玄轻描淡写提及“灭人三族”这事。
    其实前者是凭空捏造,恶意揣测,后者却是有实际的“典故”。
    当年,因为十三四岁的三皇子贪玩好斗,那会他还是独一份的皇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板上钉钉要继承皇位,教习他的上书堂大儒深感责任所在,见他屡教不改,于是严苛上谏桁帝。
    桁帝忙于朝内之事,为帝国要务殚尽竭虑,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嫔妃不多,多接触的也只是丽妃,加上唯一的皇子也出自后者,世人基本认定帝王独宠,乃是专爱。
    但他并非糊涂之人,得知此事后,秘而不宣,直接回头找了个理由重惩了三皇子,也关了丽妃禁闭,半年未曾见她。
    那时,朝野风向大变,俩母子顿时惊惧如鹌鹑,时隔一年后才缓了一些,后来那丽妃还是从太监那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加上那大儒也是硬脾气,在被丽妃质问后一口应下,当时丽妃表面没说什么,后头则放出了风声,自有人办差。
    于是不出一月,大儒家中既有官员被查出影响运河漕运的渎职重罪,该当夷三族。
    大厦将倾。
    那会三皇子还亲自骑马游街过冷了门庭的清流读书人家,看着大儒被下了狱。
    隔街相望,他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学生,他寄予厚望的未来天子用那卑劣又恶毒的笑意打量着他。
    街上的百姓都说曾看这位大儒红了眼,头也不回上了镣铐,被押解走。
    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如斯宠爱,如斯独子,未来帝王,不过如此。
    这就是“夷人三族”的典故所在,只在王都百官门庭内浅浅流传,没人摆在明面上说,怕打丽妃母子的脸。
    之所以是打脸,而非切实的畏惧,主要是因为....
    这个典故是失败的。
    覃宋脸颊果然僵住,唇瓣微微颤抖,尴尬一笑,不敢言语。
    为何?
    言洄冷笑。
    因为所谓能夷人三族的罪名并未在大儒家族中施行,案子被破了,查案的是刑部主官蔡寻,但参与其中未曾在案卷中留下任何性命的人姓奚。
    这也是蔡寻这个按理说跟奚玄父亲同辈的人会跟后者平辈论交的原因。
    因为一起患难查案过,为一个刚正不阿的大儒力挽狂澜过。
    那是意气风发的事,也是忠于良心的事。
    但覃宋这种人大概也只记得丽妃母子被查出的真相牵连,不得不推出丽妃弟弟被斩首熄案的屈辱,也记得没多久就有新的妃嫔晋位,且还怀了且生下其他小皇子。
    至此,帝王权的未来不再是那么一眼望到将来。
    它像是一片迷雾,看不到准确的未来。
    但三皇子母子一脉跟奚家以及蔡寻这些人结仇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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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宋退走,蔡寻才嗤笑一声,“蝇营狗苟是走狗。”
    奚玄:“祖父若在这里,会训教蔡大人您其心不够稳,流于表面。”
    蔡寻:“我才不,什么委屈都忍着,爱恨都不说,那得是多痛苦的事,老师什么都好,就这点辛苦,你也是,年纪轻轻别学老师....还有,不说说了平辈论交,老师又不在,你怕什么?”
    他不满,又塞了一个猴儿脸过去,“可别信了那什么清流名门的餐食习惯,人要活着,就得好好吃,吃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