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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七章雾
    第两百六十七章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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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孝成王五年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那带着些许寒意的春风裹挟着阴险的流言,在邯郸的大街小巷中肆无忌惮地吹拂起来。春日正是万物萌动、滋长孕育的时节,这股流言便在春意的滋润下愈演愈烈,竟然呈现出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
    “秦军不畏廉颇,独畏大将军赵括。”这些日子里,邯郸的百姓、官吏们见面,互相间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流言。大将军赵括天赋奇才之名,早已在赵人心中根深蒂固。于是在暗流涌动下,在人们兴味无穷的议论声中,大将军赵括的声誉不经意间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与此同时,秦军畏惧大将军赵括的传闻,在赵国君臣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赵王丹初次听到此传闻时,他心头却是惊喜连连,暗叹大将军赵括果真又一次料事如神。临阵换将乃干系赵国生死存亡的大事,赵王丹必须取得大臣们支持。于是赵王丹并未急着表态,他还要沉着气、静静地观察朝堂众臣的反应。
    随后短短十余日,令赵王丹大觉欣慰的是,竟先后有三十余位大臣,向他禀报这流传在坊市百姓间的消息。
    这些大臣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是有模有样,甚至连赵括大破燕军、平叛林胡、奇袭注人这一个个显赫的战绩,也被堂而皇之地搬了出来。有的大臣甚至高呼天佑大赵,竟降此奇才于王室以辅佐赵王,大赵重振雄风为时不远,如此等等。
    众口铄金可积毁销骨,众口一词亦可将人捧上天去。连日来,那本就属意赵括的少年赵王丹,听得愈发心潮澎湃了,对自己的识人之明更是赞叹不已。
    就在这流言四起之时,那当事人赵括却是稳坐钓鱼台,整日间一副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潇洒模样,仿佛那范雎炮制的流言本就不存在一般。
    其实,大将军赵括却是外松内紧,这股流言来日会将赵国君臣引向何处,赵括清楚得很。他眼看着那赵军最高指挥权就要到手,心头沉定的他,正在做着做着为决战暴秦做着最后的准备。
    首当其冲的便是粮草,俗话说: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大军决战其实拼的关键是粮草,若是一旦断粮,那纵然的是铁打的士卒也撑不下去,不待敌军来攻,己方士卒哗变、人争相食,便会败得一塌糊涂了。
    若是算上即将出动的御林军,赵国将在上党防线压上四十万大军,每日里人吃马嚼消耗得甚为厉害。对于这要害的粮草供给,赵括为平原君和赵王丹出了个两手抓的主意。
    这第一手,乃是借粮。眼下四国之盟中,那韩国已经答应借粮,至于魏国、齐国那头,赵括打算出手敲打敲打须贾和后胜这两位权相了。
    第二手,乃是动用河套大粮仓的存粮。垦荒河套迄今已有三年,这三年来河套还算风调雨顺,那吕不韦为了拼得赵括许诺的高爵,经营粮草卖力非常。倏忽间,河套的存粮已接近两百万石。以往赵国不管遇到何事,赵括都未动用这批存粮,就是在为这场秦赵大决之战做着准备。
    其次,便是大将军赵括为这个时代带来的各种武器了。大战将起,武器的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赵括连日来数次巡查军器坊,为乐禾、公孙元、宋力等一帮军器坊的心腹干才们打气,让那军器坊的流水线高速地运行了起来。
    备用武器的打造是一个方面,武器的运输更是一个难题。比如,那连发床弩、霹雳炮车等大型进攻武器,最重者重达数吨,想靠着人力将其运上上党山地,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赵括和平原君赵胜协商后,四处征募马匹、健牛。在这冷兵器战争时代,只有靠畜力来解决大型武器的运输问题了。
    再次,便是战术的推演。这些日子赵括经常和一般御林军的心腹爱将们,站在沙盘前推演到深夜,甚至接连熬了几个通宵。大将军赵括却并未觉得特别疲惫,想着那场即将开始的惊心动魄的大战,就让赵括周身热血沸腾、精神大振。
    赵括根据心头的历史记忆,将一切可能的战况模拟出来,和军师苗单、幕僚韩曲、千夫长陈不群、苗邦、申阳等一帮心腹爱将反复辩证应变之策。
    譬如,若是被秦军断粮道,当如何防备;若是秦军佯败,是急速进攻还是稳扎稳打;若秦军骑兵冲阵分割大军,如何以骑对骑;若是不幸陷入秦军包围,又当如何组织突围。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赵括多了两千多年的见识、军师苗单积攒半生的实战经验、众将们细心大胆的推想,巧妙地结合了起来,将秦赵大战推演得如火如荼。
    就在大将军赵括外松内紧、紧锣密鼓备战、随时准备接手赵军统帅之位时,平原君赵胜已是忙得天昏地暗。
    邦交,平原君循着赵括的指点,指示在魏、齐、韩三个盟邦的常驻特使,催粮、借粮,又派遣特使至楚、燕晓以利害,和那不甘认输的秦国应候范雎,继续着这场惨烈的邦交大战。好在大将军赵括早已为他指明了方向,平原君这位名重于才的赵国权相,在上卿蔺相如辅佐下,还算能应付得井井有条。
    那日傍晚时分,忙碌了整整一天的平原君赵胜,匆匆赶往赵国王宫,向赵王丹汇报上党大军粮草输运事宜。其间,谈及河套大粮仓这两年来的丰收盛况,自然免不了谈到倡议并主持此等垦荒储粮大谋的大将军赵括。
    待听到平原君提及赵括,赵王丹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人言秦军畏惧大将军赵括,此话,王叔可曾听说?”说话时,赵王丹定定地注视着平原君赵胜那白净的圆脸,留心观察着这位王叔的反应。
    平原君赵胜闻言,微微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缓开口道:“此话,老臣早已听闻,但老臣惟恐流言有诈,故未敢报于我王。”
    “王叔持重,所虑原是不差。”赵王丹见平原君说得谨慎,忙问道“然则,此事显见事出有因,王叔能否派出密使、斥候查勘一番,看这传闻到底出自何处?”
    赵王丹自然明白这流言的出处,前些日子大将军赵括早就给他分析得清清楚楚。他也明白让这位王叔去查,怕是也查不出真正的源头来,这位王叔又怎能想到,流言是出自应候范雎的手笔。赵王丹之所以作此说,正是在因势利导,让平原君自己去感受一下这流言的威力和大将军赵括的魅力。
    平原君赵胜捋了捋那浓密的长须,拱手道:“我王既有此意,老臣即刻部署查勘便是了。”
    短短十日后,便有斥候从上党陆续回报,这一路消息乃是从秦军中探出。
    秦军将士中确乎流传着各种马服君父子的故事。士卒们夜间在篝火边闲话,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地说当年瘀与之战,马服君屠灭秦军八万;年前大将军赵括又以五百骑兵全歼秦军四千,这分明是将门虎子、马服子犹胜乃父也
    只有一个乔装成贩运骡马义商、混入秦军营地的斥候说,他听到老将王龁高声大骂:“鸟大将军赵括没来撤个甚贼他娘,那廉颇老卒缩得和乌龟一般,会打仗么?待过夏,便生擒这个老匹夫,杀向邯郸”
    又过旬日,派到咸阳的密使回报,秦国咸阳百姓、官吏,也多议论只当年马服君胜过秦军。目下虽然武安君虽不行了,但只要廉颇统军,秦军哪位大将都可胜得这老卒,秦国照样灭赵
    最重要的,却是平原君密使通过楚国大商引荐,与秦国国尉府的几个吏员有几次饮酒聚谈。秦国吏员们都为武安君即将辞世长吁短叹,但说到战局,却也都是轻松随便,说那老将王龁可能与大将军赵括不相上下,但对付老廉颇这等老卒,却是绰绰有余也
    听着一路路查勘密使的回报,平原君赵胜心下犯难了。以赵括替下老将廉颇,还是力挺老将廉颇统军?他连日来揣摩不定,连心爱的长须都扯断了好几根,竟是不知如何决断才是了。
    此赵括早已非彼赵括,他已不再是那只知夸夸其谈、从未上过战阵的少年,而是为赵国屡立奇功的御林军大将军。对赵括这几年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一日千里般的进境,平原君赵胜是看在眼底,喜在心头。
    “赵军骑射劲卒,强在步骑野战,短在据城坚守”平原君的耳边回响着这关于赵军强弱之论断,此等论断平原君的父亲——赵武灵王曾谆谆教诲过,而大将军赵括之论,竟然和赵武灵王如出一辙。进攻,还是防守?两国近百万大军对峙,已近两年,终须有个结局,如此长守下去,怕是秦军没耗退,赵军的粮草可是要撑不住了。
    眼下那瘟神白起将死,进攻可望有胜,莫非当真到了扭转乾坤的时机?若有此千古良机,自己却因一己好恶而埋没良将,岂非为赵国之罪人了?
    若是真的要换下决意坚守耗敌的廉颇,平原君赵胜首先想到的不是赵括,而是老将乐毅和马服君赵奢。老乐毅当年声势浩大的灭齐之战,令人惊心动魄、唏嘘不已;马服君赵奢当年血战秦军,屠胡伤,灭八万士卒,令秦军数年不敢攻赵。这两位老将之将才谋略列国闻名、战阵杀伐决断之经验丰富,若择其中一人为将,定能和那秦军拼得这场对攻大战。
    然则,近年来这两位老将,一个心灰意冷、闭门谢客颐养天年;一个壮心不已、但顽疾缠身,这两位最恰当的换帅人选,竟然无法统兵出战。何其扼腕痛惜哉
    其余的年轻将领,如大将军李牧常驻代地以备匈奴,这些年来匈奴虽然内部各部落战乱不断,但是大赵专力抗秦,若是匈奴趁机南下,赵国后院起火,那就大事不妙了。如此,这李牧不可动。又如乐乘,虽有些将才但和其父相差远矣,做一军之将尚可,但做大军统帅却是勉为其难了。
    赵括?此番真要换上赵括?心中正做此想时,平原君赵胜眼前陡然浮现出赵括那坚毅的黑红面容。
    这些年来,赵括变革军器坊、垦荒河套、出长策大谋振兴赵国,又率领御林军连战连捷。隐隐然已现赵国王室中流砥柱之相。对赵括的军事、邦交才干,对赵括已初露峥嵘的雄才大谋,平原君心下已经钦服。否则,他也不会拿着赵括为参照来教训那不成器的儿子少原君赵德了。
    但若是真要让赵括统军决战暴秦,平原君心下却有些矛盾。赵军此战之敌手可是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锐士呀,若是再过个十来年,等赵括再沉稳、成熟一些,平原君当仁不让地一力举荐其为赵军之统帅。
    但是此时,赵括毕竟太年轻了。这么一个王室后起之秀,若是不慎折在秦军阵前,这对我赵氏而言,岂不也是大罪过。
    换将?赵括?平原君赵胜心头愁云密布。
    再细细想想,他觉得若真是让赵括统军,除了其过人的兵家之才、十万御林军的班底可做倚仗外,尚有其父马服君赵奢为其攒下的大好人缘。眼下驻守上党防线的赵军将士中,多有当年马服君赵奢部将,几乎人人都对大将军赵括钦佩三分,赵括统军绝然不会生出将令不行的尴尬。
    可是,若真的换将,那老将军廉颇又会做如何想法呢?以廉颇和蔺相如为首的赵国新贵族们又会作何想法呢?
    赵国新旧贵族之间的矛盾由来日久,眼下没有生出乱子,乃是因为先赵惠文王不计出身、重用才士,让这些新贵族们找到了晋身的门径而已。这些年来,虽然新旧贵族之间矛盾重重,但却是一直潜藏的暗流,并未爆发过。
    说到底,大将军赵括乃王室宗亲,是老贵族马服君赵奢之子。用这么一个老贵族中的年轻将领,换下新贵族中的百战名将,会不会引发赵国新老贵族矛盾的爆发?平原君赵胜这位赵国权相不得不慎重考虑。
    那夜,平原君赵胜冥思苦想,一直想到天色微明,却仍旧没有得出令其满意的结论。
    听着外间阵阵嘹亮的雄鸡鸣唱,一夜未眠的平原君索性起身,叫来贴身女仆梳洗一番,又简单用了点精致的饭食后,便乘上仆役备好的车马、匆匆动身离府,往邯郸王宫赶去。
    那日的清晨,邯郸却是大雾漫天,人的视野不过丈许。平原君赵胜虽然心急,但马车也只能缓缓地行着。
    那老天爷仿佛和平原君赵胜心灵感应一般,在这春日的清晨,竟然起了好一场迷迷蒙蒙的大雾。平原君赵胜掀开车帘,往大雾中望去,只见一切的房舍、街道都变得朦胧起来。
    “秦赵大决,何人堪为将?赵括乎?”平原君赵胜对着浓密的大雾,略显迷茫地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