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在此时已经变得十分清晰,微信界面还有一条楼思凡在他睡前发来的晚安信息,至今仍然亮着红色的数字标号。
蒋煦一看他这个点还在回消息,立刻电话打了过来。
喻安宵接了,喂都还没喂,对面就发问了:“怎么了?”
“你打给我,还问我怎么了。”喻安宵笑说。
“你这个点不可能是没睡,是又醒了吧?”蒋煦说。
喻安宵沉默了,没有说话。
“今天感觉不好吗?”蒋煦身边的环境由嘈杂变得安静。
“不是。”喻安宵回答道,“我是想,还是算了吧。”
蒋煦似乎并不觉得惊讶,语气比平常要耐心很多,“没听说不要大半夜做决定吗?明天再说吧,你先睡。”
喻安宵再次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再试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蒋煦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个我说了又不算,人家愿意挨,我也管不了啊。”
“萨林,”没有等到回应,蒋煦叫了他一声,说,“那种事情只是有点倒霉,是很偶然的事件。”
“是很偶然,”喻安宵淡淡回道,“可还是遇上了。”
蒋煦也叹了口气,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年纪小,想象不到世上到底有多少种类的人渣,这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要总是苛责自己。”
那时候他读大学一年级,刚刚成年,不管他死活的父亲打完了最后一笔抚养费,随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他们去新西兰度蜜月去了。
他踏入一片陌生的土地,身边环绕着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同学,大家语言不通,文化各异。
国外冷食偏多,腥气很重,因此浔城的记忆就会格外鲜活起来。
因为这些记忆,喻安宵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不幸的存在。
他想念浔城时,班上就多了一个来留学的浔城人。
喻安宵甚至曾一度觉得,他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人。
他在人际交往上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话不算多,但凡是找他攀谈的,就算不算太熟悉,他也愿意和对方聊上几句。
蒋煦和程乐秋的性格相差很大,但是对他很好。两个人的学生公寓距离也很近,蒋煦时常拎着买来的中餐和他一起分享。
在这么一座充斥着年轻人和荷尔蒙的城市,喻安宵结识了他的第一任男友。
那是一个德国男孩,会说一些英文谚语,虽然发音有时不够准确,但是用来逗笑自己那个刚成年的男友已经够用了。
第一次恋爱持续不到一个月,以对方突然爆发的暴力行为告终。
对方事后求和,说讨厌他对谁都笑,还附带了一些经典美式脏话。
那时喻安宵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失,因为抵抗殴打而脱臼的左臂仍然软趴趴地吊着,他坐在窗户前看见此人被蒋煦用特意采购的中式长凳打出去,红色玫瑰散落在公寓楼前。
第一次恋爱就过于可怖的经历让他对亲密感情产生了些许恐惧心理,因此从前任口中“对谁都笑的**”,变成了出了名的难追。
时不时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主角是第二年遇到的,他们只是同处一个研究小组,偶尔同门聚会才有接触。
某个周末,他在路上被两个街头混混拦住去路,抢走了钱包,还差点挨揍时,是这位同门突然出现,拉着他逃跑了。
他迫切地想表达感谢,对方却摆摆手说这算什么,只希望他能在学业上给些帮助。
两人成了不远不近的学习搭档,时常一同出现在图书馆。
因此在次月某天,对方突然电话打来,给他一个地址,说自己哮喘病犯了,感觉快死了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听到讥笑声时他仍然不明所以,直到在人群中看见当初街头抢劫的那两个混混的脸。
恐惧和惊惶还没来得及涌上头顶,他已经试图冲出这个乌烟瘴气的酒吧。
喻安宵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那位同门对那群不怀好意的人是怎么描述自己的。反正在脑袋被一次次按进水池时,他仍然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发生。
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就是在急匆匆出门前,告诉了前来约他吃午饭的蒋煦自己的去向。
此地臭名昭著已久,也只有最擅长玩乐的小蒋总能一下察觉出不寻常的气息。
直到坐在警察局里,那个同门才说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理由:“他看起来太惹人注目了,逗他玩一下而已,没想干什么。”
喻安宵浑身湿透,蒋煦跟在他后面就赶到了,看起来也只是被戏耍了,好在没有被人拍去什么不雅的照片,以至于终止学业。
只是身上多了些被踢踹的淤青,加上呛水受惊吓,病了一个月而已。
这通深夜电话打得有些久,喻安宵说:“我知道,那还是明天再说吧。”
楼思凡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把时间花费在了错误的人身上。
接触的时间越长,喻安宵越确信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他像海岸边搁浅的鱼,看着月亮盈缺,等待潮汐涨落,只需要偶尔的浪花潮水滋润,他就能活下去。
可是哪一股浪潮能让他重新回到海里,他没有信心,也不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