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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节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人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一者,这本身就是个口号是个旗帜,实际情况不是那么回事;二者,吴军进入中原之后军纪还算严明,没有大肆掠夺百姓残害百姓。
    符离之战中,张玉登并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发动青壮守城,也只是题中应有之意——国战时期这种事还少了?张玉登最后被青壮群起而攻之,只能说是晋军早有布置。
    但在场有一人不这么想。
    那是杨大将军。
    她肃然开口:“赵晋的革新战争深入人心,万民拥戴,公平正义的感召力无与伦比,符离之败就是败在民心手里。
    “这是一场全新的战争,制胜规则已经改变,我们要战胜赵晋的反抗军,就不能只是跟他们单纯比拼军力,首先得争取民心。
    “王上,回顾整场中原逐鹿之争,反抗军之所以所向披靡,很多时候不战而胜,不就是因为土地革新战争让他们获得了百姓拥护?
    “而我们的军队虽然士卒悍勇军备优良,却因为被困死在一座座城池里,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根本不可能是晋军的对手。
    “事到如今,反抗军的影响力与赵宁的布置,已然不局限于乡村,城池亦被他们渗透,三军将士呆在城中也不能自保周全。
    “今日符离之败如此,若是我们还不改变,他日徐州也会如此,三军大败吴国覆灭都迫在眉睫,请王上明察!”
    闻听此言,王载神色大变,当下就要上前开口,杨延广没等他发言,已是直直盯着杨大将军:“依你之言,吴国该如何争取民心,改变战场大势,走出国家覆灭之险?”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杨延广已是咬牙切齿。
    杨大将军直言不讳:“反抗军能给百姓分土地,我们也能;反抗军能进行革新战争,我们同样能;赵晋能给百姓的公平正义,凭什么我们不能给?”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下不用王载出声了,杨延广豁然起身,指着大门大喝:“滚出去!”
    杨大将军眼中浓烈的失望与灰心再也掩盖不住,以至于都凝聚成了绝望。绝望之后,杨大将军彻底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大殿。
    杨延广重新坐下,殿中一时没有人出声,气氛逐渐死寂。
    死寂中蕴含着莫大的寒意。
    无论是谁,考虑到当下局势与扭转战局的问题时,都会感到手脚发冷。事到如今,赵晋已然完全掌控局面,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眼下的看不到,长远的更加看不到。
    死寂维持了许久。
    终于,杨延广看向王载,尽量缓和语气:“晋军侵占符离,临淮、淮阴危在旦夕,徐州亦不再稳固......太傅有何见解?”
    王载沉思良久,至此已是有了明确想法,当下上前两步,拱手道:“臣下以为,我们该撤军。”
    撤军。
    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王载身上。
    殿中连呼吸声都已听不见。
    杨延广一字一顿地问:“全军退出.中原?”
    王载只说了一个字:“是。”
    杨延广闭上了眼睛。
    众臣都没有说话。他们莫说斥责王载,连反驳都没有,他们只是担忧地看着杨延广,等待对方对这个见解的反应。
    众臣在等,杨延广同样在等。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没有等到任何人出言反对王载,也没有等来可以帮助大军走出危局的只言片语。于是,在这殿堂之上,众臣意见一致,吴军的命运已是只剩下一条。
    撤出中原,将中原让给晋军。
    见众人都不发声,杨延广也不表明态度,王载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此战是离境作战,胜败不影响吴国基业与存亡,有利可图则进,无利能图则退,没有任何理由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把自己拼到命悬一线、山穷水尽的地步。
    “现在大军撤回淮南,吴国依然是吴国,我们还能依仗淮河防线,抵挡晋军南下;若是等到大军后续作战再失利,损兵折将太多,王师无法确保国家周全无法守卫淮南疆土了,那才是国家危机。
    “王上,此番王师是外出征战,不是拱卫本土,后者需要拼到最后一滴血,前者却是量力而为,后者没有败退余地,前者却应该理智进退。
    “趁晋军还未攻占临淮、淮阴,王师在尚能撤退的时候立即撤退,这样才能保存实力以图来日。此战我们虽然没有胜,但只要不大败,不用多久便可卷土重来!”
    道理很浅显,王载即便是不说,杨延广与在场大臣心里都明白。
    两虎相争,有多少时候会拼得至死方休?一方伤势重了没有胜算就会及时抽身。这回逐鹿中原还不是保卫自己的地盘,只是类似捕猎,虎豹捕猎哪会把自己拼到最后一口气?
    眼下,大伙儿只是需要有人把这话说出来,作为决定大军下一步行动的根据。
    良久,杨延广睁开眼,仰天长叹:“未曾想,大军行动只是慢了一步,未能提前几日支援符离,竟致中原战局完全崩溃,再无可以争胜的机会。
    “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就这般放弃中原,可谓是血本无归,本王实在心有不甘。本王......也着实对不起已经战死的吴国儿郎们......本王,愧对他们,愧对他们的父母妻儿......”
    说到最后,杨延广满面痛苦、眼含热泪,仿佛恨不得给将士们跪下来磕头认错。
    众臣却是俱都大松一口气,杨延广这番话就是表明了同意退军。只要对方同意退军,自己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大伙儿便不在乎其它。
    都是明眼人,早在符离丢失之前,他们就已经看出吴军在中原处境艰难,胜机渺茫,心生退意——都把希望寄托在秦军身上,完全是坐等对方攻破赵晋了,那还不够艰难吗?
    现在符离一丢,后路都要被切断,大家被架在了火上烤,性命垂危,不赶紧跑还想什么?
    杨大将军在吴国进行革新战争的话虽然荒诞不经、可笑至极,但前面那番论断却没错: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吴军已是没有战胜反抗军,扭转局面的能力。
    中原没了就没了,不过就是没有新得利益而已,吴国基业没受多大影响,大家回到吴国该荣华富贵的还是继续荣华富贵,但要是自己死在了这里,那可就是什么都没了。
    众人立马纷纷进言,配合着帮杨延广推卸责任,开解对方的心胸。
    有人说大军战败是他们跟三军将士的责任,杨延广为了江山社稷与中原战事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们都看在眼里,对方没有对不起谁,是他们辜负了杨延广的重托与信任,他们才是罪人。
    有人说这只是战术撤退,等到秦军攻破河东,晋军回援中原兵力空虚,他们马上就能杀个回马枪。
    有人说淮南富庶,东南财富聚集,两湖鱼米无数,还有通商海外的巨大利润,只要休养生息几年,大军又会兵强马壮,到时候百万大军卷土重来,必能夺取中原。
    说什么的都有,反正都是给立马撤军找理由,宽慰人心而已。
    临了,杨延广悲痛地做出了正式决定:大军立即撤回淮南!
    数十万大军撤离,还是在敌军杀到眼皮子底下的情况下后撤,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全军溃败,被敌军一路追杀尸横遍野。
    杨延广作出决定后,立即跟众臣商议退军方案。
    吴军撤退的最大障碍,无疑是符离已经被晋军攻占。这地方横在徐州城与淮河之间,虽然不是徐州与临淮、淮阴的正中位置,但晋军是会活动的,所以是个非常麻烦的存在。
    也是撤军的最大阻碍。
    经过一阵紧锣密鼓的商议与推演,最终,吴国君臣拿定注意:以攻为守,派遣精锐主动出击吸引晋军注意,掩护主力分股分路迂回退往淮阴一带渡河。
    第九四九章 势如破竹(5)
    赵宁在符离城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城外来了杨延广的使者。
    一问对方的身份,才知是杨氏族人,论辈分还是赵宁的长辈,且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对方曾今在大都督府任职,国战时去了河东参战数年,算得上颇有功勋。
    杨延广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赵宁并非不能理解,加之来的人份量不俗,赵宁没有不见的道理,抛开大晋太子、三军统帅这两个身份,他甚至应该主动出迎。
    不过赵宁没有着急动身,而是好整以暇地问身边的黄远岱:“先生觉得对方是为何而来?”
    见人之前总得推测推测对方的意图,免得到时候毫无防备应对不周。
    黄远岱摸了摸下巴,轻笑两声:“对方有什么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军眼下的处境,以及杨延广必须为此所做的应对。
    “殿下待会儿见他的时候,无需刻意表现什么,战局至此我们大势在握,殿下大可稳如泰山,我们都用不着担心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赵宁微微颔首,神色轻松地调侃了一句:“符离丢失,数十万吴军身处险境,对方总该不会是来求和的吧?”
    事实证明,赵宁这句话没有说错。
    当然也不全对。对方不是来的求和,而是来议和。准确地说,是提出议和的意向,询问赵宁的意思。若是赵宁同意,那么双方就可以互派使者仔细商议这件事。
    杨氏族人杨禄丞的说辞很正义:
    “中原战事持续多时,且不说双方胜负如何,州县百姓却是大受灾殃,虽说国家之争难免刀兵相见,但中原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该为战争承受这样的苦难。
    “王上一向仁慈,如今眼见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终究是于心不忍,为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之倒悬,故此来向殿下商议罢兵之事。
    “......”
    一番长篇大论,把自己塑造得无比高尚,仿佛一旦赵晋不同意罢兵,那就是没把民生疾苦、百姓生死放在眼里,是倒行逆施的桀纣,自己站在了天下苍生的对立面。
    他连议和二字都不提,只说罢兵。
    面对这样的言行,赵宁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离开了厅堂。
    杨禄丞愕然愣在那里,不知赵宁是什么意思。
    黄远岱呵呵一笑:“这件事大帅已经全权交由在下处理,下面由在下跟杨大人说道。”
    杨氏族人杨禄丞虽然觉得被赵宁所蔑视,没了面子,但既然对方早有打算,他也就不方便多说什么:“罢兵之事,宜早不宜迟,你我等得起,中原百姓可等不起啊!”
    黄远岱摇摇头:“今日不谈罢兵之事。”
    杨禄丞满头雾水:“那谈什么?”
    黄远岱看着他:“谈你们解甲归降。”
    杨禄丞一下子被噎住。
    他怒道:“吴国绝无投降之意!王上是为苍生着想这才想要消解兵戈,太子若是不把民生放在眼里,这罢兵之事便无从谈起!”
    黄远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好,那就不谈了。来人,送客!”
    杨禄丞顿时僵在那里。
    黄远岱自顾自饮茶,任由得对方局促无比,脸红得像是烙铁。
    晾了对方好半响,黄远岱这才嗤笑一声,慢悠悠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晋乃天下正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杨氏割据自立,叛上作乱,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若无你们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大义于不顾,何来这场王师平叛的战争?你们也配谈天下苍生中原百姓?跳梁小丑,不知所谓!
    “对付叛逆,皇朝只有一个方案,那就是诛除!
    “你们想要求生,只有一条路:解甲归降,负荆请罪!除此之外,死路一条,任何话都无需多言。”
    杨禄丞被喷了一脸唾沫,再也无法在厅堂中呆下去,只能愤而起身甩袖离开,临了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你们会后悔的!”
    听了对方这话,黄远岱就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拍了拍手,一群强悍修行者立即从堂外现身,将包括杨禄丞在内的吴王使者全部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