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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节
    反抗军则在夜晚再度袭击城池,只不过这回不是真的要攻城,而是往城中齐射带火的箭矢,一时间城中火光滔天,沦为了一片火海。
    效果之所以这么好,不是箭矢多么有力,而是反抗军在撤出城池之前,就在民房各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堆砌了易燃之物。
    不仅如此,赵逊在击退前一批吴军占领莒县之时,便让人在城内挖了地道,方便修行者潜入其中点燃各处的引火之物,与火箭相配合。
    反正地道不需要多长,能进城出城即可,工程量不大,没用多少工夫。
    简而言之,莒县这座城池,是赵逊为吴军准备的死地!
    城中大火蔓延,吴军将士死伤不少,在伤亡扩大之前,陈雪陇连忙让吴军出城,只可惜城门外就是反抗军战阵,仓惶出城的吴军被迎头痛击,一方面死伤惨重,一方面逃窜得更加惊慌。
    这一战,反抗军将整座县城付之一炬。
    这种战法世所罕见。
    然而城内百姓先前就被迁出,所以损毁的就是一些房屋而已,虽然重建起来需要花费一番工夫,但这对反抗军来说并不算什么。
    代价不大,收获不俗。
    陈雪陇亲自冲锋陷阵,率领部曲强行突围。他这回带来了不少侍卫亲军,战力强悍,当面的反抗军预备军抵挡不住,死伤不小,被他们成功脱身。
    可从其它三面城墙走的吴军,无论战力还是运气就都没那么好,死伤惨重。
    陈雪陇脱身后,眼见身后有近万侍卫亲军将士,咬了咬牙,便想带着部曲继续奋战,一部一部击溃反抗军,救援其他吴军,转败为胜。
    只可惜赵逊反应快,早在陈雪陇率部突围、当面反抗军战阵抵挡不住时,就已让各面城墙外的反抗军后撤,隐入了黑夜之中,为吴军逃生让开道路。
    等到陈雪陇想要击败反抗军,却已找不到成建制的目标,他想要收拢吴军,可溃卒四散而逃,都在荒野中跑了不知道多远,黑夜中诸事不便,一时难以成功,怎么也得等到天亮。
    赵逊当然不会放任吴生安生活到天亮,他让开城门前的通道,坐视吴军散入荒野中,本身也有方便捕杀的用意。当夜,反抗军在远离陈雪陇的位置,四面追杀、逼降吴军。
    效果不错。
    却也只是不错而已,毕竟陈雪陇没走,也没把部曲散开,瞧着哪里火把明亮人声鼎沸,判定彼处有大群反抗军,就带着人马冲杀过去。
    为免天亮后被陈雪陇追击,赵逊及时让反抗军带着俘虏撤退。
    次日上午,陈雪陇还在莒县县城外。
    有近万侍卫亲军在侧,他无需逃走。
    只不过城池成了一片废墟,大火还没熄灭,他也进不去。
    一整个白天,陈雪陇做了两件事,一方面收拢昨夜逃散士卒,一方面追索反抗军踪迹。前一件事陈雪陇做得不错,被他收拢的士卒多达近万人,后一件事则没什么进展。
    乡野地域广阔,陈雪陇人手不多,还得忌惮被反抗军再度袭击,是以不敢太过分散将士,让士卒撒网搜寻,加之他们对这里不熟悉,连个向导都缺,注定了没有成果。
    最后点校一番,昨夜一战,吴军在城里就被烧死数千人,在城池附近被截杀数千人,荒野中也到处是吴军尸体,数量怎么也有数千。
    战损不可谓不大。
    第九三七章 解危(3)
    日暮时分,陈雪陇盯着残破不堪、余火未尽的莒县县城,脸黑得犹如锅底。
    除了眼前的近两万吴军将士,尚有一万多吴军下落不明,这些人里肯定有人逃出生天,往沂州回去了,但也肯定有不少再也找不回来。
    也就是说,他刚刚领兵北上,还没到密州城,仅在中路的莒县就折损了半数兵力!
    这仗怎么接着往下打?
    两万人若是军心齐整、士气可用,自然可以继续往密州去,届时与城内吴军里应外合尚有一战之力。
    不甘失败的陈雪陇的确是如此打算,他堂堂侍卫亲军上将军,怎么能被一群反抗军预备军击败?
    可看看那些因为在昨夜混乱逃命过程中丢盔弃甲而显得衣甲不整,两手空空坐倒在地,满脸灰败沮丧之色,对让他们起身列队、构筑营垒的军令置若罔闻的残兵败卒,陈雪陇又满心挫败。
    挫败之外,是满腔怒火。
    他的侍卫亲军虽然士气低迷,但至少军容相对齐整,执行军令也不曾打折扣,可那些藩镇军在经过昨夜惨败的惊魂之后,现在一个个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烂泥般瘫在那里,还怎么扶得上墙?
    陈雪陇带着亲兵,冲到那些藩镇军溃卒面前,挥动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把一片片将士抽得哭爹喊娘、狼奔豸突。
    不遵军令,杀头都有余,抽死几十个算什么?
    抽死抽伤一大片后,陈雪陇的震慑手段起到了效果,这些藩镇军将士都站了起来,肯遵从军令列队了。
    只不过昨夜一场大败,他们的物资都在城里被烧毁,手里没工具,构筑营垒注定只是空谈。
    眼不见为净,陈雪陇懒得多看一眼手里基本没兵刃,跟乞丐差不多的溃兵,回身上马,下令大军南返。
    不得不南返。
    陈雪陇刚刚看得清楚,藩镇军将士畏惧的眼神中不乏怨恨,他要是真敢带着这些人去密州,这些人转头就敢投靠晋军。
    况且他们手里没了兵刃,怎么去跟反抗军厮杀?
    昨夜大败奔逃一路,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如今的密州各城各村都没了人,他们连饭都弄不到一顿吃,这一路到密州去要是再被反抗军半路袭击,那还不立即大溃?
    就算是侍卫亲军也支撑不住。
    在夕阳下回望浓烟滚滚的莒县县城,陈雪陇心中升起一丝悲哀的明悟:从今往后,再去被晋军占领过的地方,城池就不再是堡垒,而是不知深浅的险地了。
    敢贸然进城池驻扎,那就得承担被架在火上烤的风险。
    这丝明悟让陈雪陇一颗心沉入谷底。
    自古以来,城池都是要地,也是将士奋战的庇护所,何曾遇到过这种城中无人无粮,还危机四伏的情况?
    哪怕只是部分小城池情况如此,都足以让人心神俱都疲。
    ......
    “再派兵马?你来告诉本帅,军中还怎么再派兵马?!”
    听罢跪在帐中的陈雪陇的请求,杨德明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帅案,“八万将士!为了救援密州,为了对付区区四万晋军,本帅已经派了八万将士!你还想要多少人马?
    “再给你几万兵马,沂州还打不打了?
    “不如你来攻沂州,本帅去救沂州如何?”
    陈雪陇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回来第一件事是请罪,第二件事是希望戴罪立功,再率几万人马去密州,击败反抗军一雪前耻。
    他已经败过一阵,了解密州这群反抗军的战法,下回去必不会犯错,至少可以平安抵达密州城,届时内外吴军汇合,击败几万反抗军预备军并不难。
    他想得不错,只可惜杨德明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
    杨德明怒气不减:“八万将士,这才几日?八万将士竟然全都化为泡影!就算是八万头猪,放在野外也够晋军捉很久的,你们到底是有多无能,才能在旬日间丢掉八万将士?!”
    自从进入侍卫亲军,陈雪陇屡战屡胜,还没被人这样骂过,不曾受过这种委屈,虽是低着头,但手背、脖子青筋乱跳。
    八万将士又不都是他带的,怎么能一直骂他?况且他还带了两万人回来——虽说半数将士因为没了甲胄兵刃,回来了跟没回来差别不大,但总归账不能这么算。
    这些话陈雪陇憋在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但又不能真的吐出来,是以难受得满脸青紫。
    “大帅息怒,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前两回失败,大军下回再救密州必然不会失利,定能击败晋军。”监军韩守约见杨德明重新坐下,连忙好言相劝。
    这回他没有阴阳怪气。
    局势艰难,容不得他再阴阳怪气。
    “救密州?谁去救?韩大人你去?”杨德明毫不客气地反问。他是杨氏族人,眼下又是统帅,对韩守约这个人人不敢得罪的监军,并没有多少忌惮之情。
    韩守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要是陈雪陇没战败,他倒是敢去,可眼下事实证明密州这群晋军不好惹、很难缠,加之地方上坚壁清野吴军寸步难行,他完全没有把握战胜晋军,自然不敢接这个差事。
    “无论如何,密州终归是不能放任不管。”吴俊抱拳,“请大帅明察。”
    杨德明扫了吴俊一眼,冷冷地道:“两万人,你去救密州。”
    吴俊:“......”
    他想骂娘的人都有了,之前八万人都没救下来的密州,他带着两万人过去顶什么用?
    然而吴俊也知道,沂州反抗军本身就不好对付,加之他们连败两阵损兵折将,军中士气低落斗志不佳,而反抗军士气高涨作战奋勇,沂州只会越来越难啃。
    这种时候,若非密州非救不可,杨德明连两万人都抽不出来。不过真要说的话,这两万人还在之前那八万人之列,毕竟两战都有溃卒逃回来。
    然则陈雪陇带回来的两万人,有半数丢了甲胄兵刃,只能算是回来了一万人——至少在后方军械补充上来之前是这样。
    “大帅,晋军有四万之众,而且有密州刁民相助,在乡野中行动灵活,若是只有两万将士,末将实在难以救下密州。”吴俊赶紧表明态度:要是只给两万人,这密州我是不会去的。
    杨德明按捺怒火寻思一阵,指了指陈雪陇对吴俊道:“再给你五千侍卫亲军,这是极限,密州你必须救下来!”
    吴俊:“......”
    他像是掉进了粪坑一样感到恶心,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贸然开口让杨德明注意到自己,现在差事硬落在了自己头上,这下可是苦了。
    陈雪陇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硬着头皮向杨德明抱拳:
    “大帅,末将无需两万五千人,只要大帅让末将带一万五千侍卫亲军去,末将这回必能救下密州击败晋军,否则提头来见!”
    杨德明转头看向他,目光不善。
    陈雪陇感受到了莫大压力,但仍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藩镇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前在莒县,要不是藩镇军在遇险时首先军心大乱不可收拾,一味溃败逃散,末将即便是遇袭涉险,也能指挥部曲击败晋军!”
    这话可把吴俊惹毛了,先前陈雪陇带去的藩镇军,可就是他建武军的士卒——如若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冒然开口说话,现在陈雪陇推卸责任,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他如何坐得住?
    “陈将军你休要血口喷人!建武军为国征战死伤无数,军中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你为了推卸责任罔顾是非,实在是让人不齿!”
    吴俊当即指着陈雪陇大喝。
    陈雪陇咬着牙道:“陈某说的都是事实,吴将军要是不信,大可去军中询问昨夜战况!”
    说着,他以一副豁出去的姿态对杨德明道:“大帅,藩镇军军心士气如何,军中没有人不清楚!
    “侍卫亲军连日征战都在想着为国尽忠,哪怕死伤不小仍旧心系国家大计;可藩镇军士卒眼里只有私利,近来各营之中更是怨言四起,都在说这仗打得光死人没好处,还不如回去抱孩子!
    “这种军貌军心,藩镇军哪有什么战力可言?末将不愿与之为伍!若是继续与之同救密州,只会继续吃亏平白害我侍卫亲军儿郎的性命!
    “大帅,末将只要一万五千侍卫亲军,必能击败......”
    他这话还没说完,吴俊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死他,然而率先出声打断他的却不是吴俊,而是怒发冲冠的杨德明。
    “混账,给本帅住口!”
    刚刚被近卫摆好的帅案,被杨德明一巴掌给拍得粉碎,“败军之将,还敢在中军大帐信口雌黄,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乱我军心!来人,拖出去打一百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