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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节
    而在姚广看来,张京大军人心思归士气已溃,自己所部又是武宁军中战力最强的精骑,就算对方有断后兵马,也禁不起自己一冲。
    总之发财要紧。
    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发财更重要的?冒点风险实属题中应有之意。自古以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跑得最快的才能吃得最肥。
    作为将军,姚广其实也不容易。
    常怀远需要考虑三军拥戴,他何尝不需要获得麾下部曲的效忠拥护?只有让部曲发大财,将士们才会跟着他走,他才有威望威信可言。
    “唉,世道崩坏,人心不古,大家心里都没了忠义之念,全都只在乎银子,不给足银子就驱使不动人啊!”追击途中,姚广如是想道。
    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意外。
    姚广一头扎进了张京断后部曲的伏击圈,被打得头破血流,丢盔弃甲狼狈逃回,部曲伤亡超过三成!
    偷鸡不成蚀把米,逃出包围圈后的姚广,指着张京的断后部曲一顿破口大骂。
    常怀远闻听此讯,气得恨不得把姚广吊起来打。若不是对方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他花了大价钱装备、训练、养着的精骑,怎么会一战损失这么大?
    此战以来,武宁军虽然伤亡不小,但精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惨重损失。
    常怀远的心都在滴血。
    不由分说,常怀远当场夺了姚广的兵权,让他滚到队伍后面去当马夫,自己亲自统率精骑前行,走一步观望三步,以蜗牛之势赶路。
    经此一役,武宁军被发财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各部不再急着往前追,心甘情愿跟着常怀远谨慎向前。
    “常怀远这鸟厮真是疯了!他想干什么?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不是!我给了他一条活路,他不夹着尾巴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脑子给驴踢了竟敢来追我?!”
    归途中,张京听到断后部曲的禀报,得知武宁军还真敢来追,瞬间便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返身回去扒了常怀远的皮。
    撤军是被逼无奈,自己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且这是因为赵氏,跟常怀远毫无关系,常怀远莫不是觉得自己怕了他?
    伤疤好了就忘了疼?
    在张京眼中,常怀远就是个蚂蚱,怎敢这样胡乱上蹿下跳?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下令大军分出一部,回头去给还在追的常怀远致命一击。
    这回张京失策了,常怀远发现他的大军返回,隔着老远便立即结阵、扎营,严防死守,不像追人的,倒像是被进攻的。
    张京的部将见无机可趁,也就没有进攻,双方僵持数日。
    而后,事情逐渐变得诡异。
    常怀远大军不动,却派小股将士绕道闯入宋州地界,在乡野村落中大肆劫掠。
    而张京断后的部曲渐渐人心浮动,将士们无心恋战。
    同伴都走回去几百里了,自己还在这里跟常怀远对峙,且已没有攻入武宁腹心,大肆劫掠发财的机会,这仗打得毫无意义、索然无味,流汗没用处,流血没好处,故而都不再想打,整日聚在一起想老婆孩子,想留着一条命回家。
    常怀远看准机会,趁着对方松懈的时候,发动了一次夜袭,竟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就把之前不可战胜的忠武军给打得大举败退。
    武宁军遂军心大振,全军上下因为发财、发泄的迫切愿望,战力拔高一大截,趁胜追击,居然打出了几分势不可挡的意味!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旬日之间,忠武军与武宁军攻守易行,狼变成了羊,羊变成了羊。
    张京的部将无法收拾军心,为免更大伤亡,只能一退再退,直至退到宋州城外。
    这时候,武宁军已经占据不少相对富庶之地,全军将士果真发了疯,到处奸-淫掳掠,为了发泄兽欲与怒火,动辄屠村灭户。
    一时间赤地百里、狼烟冲天,房屋在火海中化为灰烬,庄稼在铁蹄下沦为渣滓,百姓嚎哭之声彻夜不绝,山野道路之间尽是难民。
    退到宋州城外的张京大军,被这样的场面一激,顿时都反应过来,这要是再不努力作战,自己的家园、产业、妻儿早晚都得不保。
    一夜之间,军心大振,士气高涨,张京部将遂率众出击。
    武宁军连战连胜,骄纵之心蔓延,不少将士不再把张京大军放在眼里,又处于抢劫抢得放浪形骸、无法自拔的境地,哪能迅速集结、备战?
    常怀远根本无法有效约束将士。
    很快,武宁军在各处被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野,刚刚抢到手的银钱财物,基本落入张京大军手中。
    士气可鼓不可泄,再遭重创的武宁军只能四散回逃。
    张京部将得理不饶人,带领部曲连夜追杀。到了此时,他的将士对武宁军是既有阵营对立,又有不小仇恨,还把对方当成了强盗,追击之时无不争先。
    攻守之势再度更易,猎人成了猎物。
    一日一夜间,张京部将所率精骑,追杀出去一百多里地,彻底击溃了武宁军,让对方完全成了一盘散沙。
    退回磨山的常怀远,煌煌如丧家之犬,指着张京部将追来的方向,虽怒火冲天却是张口无言,末了一口老血吐出,生生晕了过去。
    追到磨山附近时,张京部将见好就收,率领精骑徐徐回撤。
    ——追得快追得猛的都是骑兵,步卒哪能跑得那么快那么远,故而他们已经脱离了同袍策应,不能逗留太久,免得被常怀远聚众杀回来。
    武宁军经此大败,暂时失去战力,常怀远在收拢将士后无法再战,只能带着一帮残兵败将灰溜溜撤回徐州。
    这场张京跟常怀远之间的不义之战,到此总算是告一段落。
    第七一八章 星火
    赵宁回徐州的行程,因为武宁军打到宋州附近而被延缓。
    赵宁进入中原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破坏张京吞并徐州的战略意图,不给张京继续做大的机会,这个目标在张京撤军时得已实现。
    徐州暂时得到保全,赵宁当然心情愉悦,但武宁军杀进宋州地界的行为,并不是赵宁所乐意见到的。
    两个藩镇之主间的兼并与反兼并、掠夺与反掠夺,再自己去掠夺对方的战争,能早一日结束当然是早一日结束得好。
    不义之战应该消弭,而不是扩大、蔓延。
    如果张京的兵马不能迅速击退武宁军,赵宁会去见一见常怀远,亲自劝对方收兵回镇。
    因为武宁军祸害了不少地方,赵宁在宋州多逗留了一些时日,发动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尽可能购买、筹措粮食医药,帮助官府收拢难民、安顿百姓。
    在这个过程中,姜葭表现得十分卖力,近乎没日没夜跟着一品楼修行者到处奔走,亲手煮粥亲手搭屋,救助了很多苦难平民。
    她本身就是因为兵祸而流离失所的人,故而对同病相怜的百姓格外照顾,说话时温声细语,做事时懂得区分轻重缓急,还能在细节处安慰人心。
    她的表现,获得了一品楼修行者的一致好评。
    宋州一品楼主事,已经在考虑把她纳入麾下,不过因为赵宁的关系,若是没有赵宁同意,她不能擅自开启对姜葭的考核、收编流程。
    赵宁对此没有意见,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要是姜葭真的适合一品楼,那成为一品楼一份子便算是她命中注定的前程。
    武宁军退走后,战事结束,难民们终于可以重回家园,只不过经此一劫,他们大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粮食没了庄稼没了房屋没了,一切都需要从头拼搏。
    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一生没有大恶之举,很多人都不曾做过坏事,相反,其中相当一部人还很善良,可生活的苦难并未因此放过他们。
    苦难经常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似乎还格外偏爱他们这个群体。太平时节是地主们的土地兼并,是权贵富人的压迫剥削,到了乱世,更是命如草芥朝不保夕。
    这些宋州境内的百姓,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人帮助他们,不仅给他们施粥,还帮他们准备粮种、工具等等。
    以往时候,都是金光教辅佐地方官府做事,如今换了人。眼前这种景象,原本最是适合金光教传教布道、扩充势力,但眼下,他们的人进不了宋州。
    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人手,在以地方富人、乡绅、良善之家的身份,协助官府重建百姓家园之际,没有忘记顺便宣扬大晋的新学说新思想。
    废墟上要想开出鲜艳之花,必须用心血来浇灌。
    是日,赵宁启程前往徐州,顺路护送砀山的一些难民回家,姜葭与一队一品楼修行者随行——他们要去砀山县协助、监督官府的人。
    “这回张京撤军,而后武宁军被击退,战事虽然结束了,但两镇之间仇怨已经结下,往后不知何时又会起刀兵,届时宋州亦或是徐州的百姓,岂非又要遭殃,再经受一遍现今经受的灾难?”
    与庞大的队伍一起走在路上,姜葭向赵宁发出了灵魂拷问。
    这些时日的忙碌让她憔悴了很多,原本红润娇媚的面容,染上了些许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格外柔弱,但眸子里却多了一些坚定,眉宇间生出几分英气,令她的精神面貌有不小转变。
    两股矛盾之气同时出现在她脸上,令她有了一份别样的魅力。
    “自朝廷进行革新战争以来,河北河东之外的藩镇,便相继拥兵自重割据自立,不再尊奉朝廷诏命,偌大一个皇朝帝国,陷入分裂状态。”
    赵宁怀里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边走边说,“国家分裂,战争就会成为常态,直至天下恢复一统。在此期间,像张京与常怀远这样的战争,接连不断。”
    姜葭白皙的脸更白了些,沉默良久,凄然一笑:“我现在总算能够理解,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这就是亘古不变的大道至理吗?
    “从古至今,朝代更迭皇权轮替,可太平时节的土地兼并,乱世之中的兵祸经年,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往后......往后也会如此吧?”
    说到后面,她神色黯然,眸底的悲伤翻涌不休。
    因为自身的经历,再想到这些,让她对人生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希望。
    赵宁摇了摇头,正色道:“世事并非一成不变,人间大道同样如此。
    “以前总有土地兼并、财富侵吞、压迫剥削,所以总有朝代更迭烽烟乱世来重塑秩序,却不代表日后也会有。
    “如果世事一成不变,数千年的发展连这样的基本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人类文明史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人类到了跟野兽又有多大区别?”
    姜葭转头看向赵宁,眼中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期待,这让她容光变亮了些:“真能改变吗?怎么才能改变呢?”
    怀里的小女孩已经趴在他胸口睡着,赵宁稍微调整了一下怀抱对方的姿势,好让对方睡得更加舒服安稳:
    “土地兼并也好,压迫剥削也罢,都是不义;不义是无法自恰的,必然滋生混乱。当混乱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天下就会烽烟四起,爆发为不义之战这种恶魔。
    “想要杜绝乱世,避免百姓在乱世中苦难深重,就得从源头施为,杜绝不义的土地兼并、压迫剥削。简而言之,是要让天下充满公平正义。
    “至少,也得让公平正义成为主流。
    “公平正义是自恰的,人人都有公平,人人都有正义,天下必然安稳美好;人人都是不义之徒,人人都做不义之事,天下就只能崩溃大乱。
    “所以,要想天下真的长治久安,要想黎民百姓一直安居乐业,避免朝代更迭的死循环,就得追求公平正义,实现公平正义。”
    赵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为免打扰到怀中熟睡的小孩,始终是温声细语,但这并不影响这番话的力量,姜葭听完之后受到极大震撼,已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呢喃着:“没有土地兼并,没有压迫剥削,没有恃强凌弱,没有为非作歹......公平正义,公平正义,这就是公平正义吗?”
    寻思到最后,她已是精神抖擞,情不自禁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就算公平正义不能完全实现,只能实现一大半,这天下该是多么美好!”
    曾经的苦难,让她对这种未来充满向往,愿意为之而奋战。
    人生最怕的不是苦难深重,而是彻底失去希望。
    现在,姜葭心里又照进了希望之光。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宁:“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拥有这样的日子?”
    赵宁笑了笑:“对个人而言,思想认知决定行为举止;对皇朝百姓而言,思想认知决定国家面貌;对天下万民而言,思想认知决定文明世界。
    “思想认知是基础,重于一切。故而个人要求知,国家要大力推行教育。
    “你想学习大晋朝廷,在河北河东推行的新思想新学说吗?”
    “我想!”姜葭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