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宋治推翻大齐,天下是“我们的”不假,但具体会是谁的呢?
凤翔军还在大震关,连关中都没有夺得,杨佳妮的淮南军更是远在金陵、江南,距离燕平数千里之遥。
而河东军就在晋阳、雁门关,距离燕平很近不说,赵氏本身还没有造反之名,声望民望无人能出其右。
此时灭了大齐,岂不是把江山拱手让给赵氏?
既然大家都看得清楚,往后天下不会有世家存在,如今你我都造反了,又都有不俗实力,谁会甘愿在日后做个臣子?
纵然魏无羡、杨佳妮愿意,魏氏与杨氏也不会答应。
截杀赵玉洁,这是大家身为造反者的共同利益,但到燕平灭杀宋氏?
魏无羡、杨佳妮根本不会去。
“想要重建函谷关,你可得快些。说不定到了明日,河东军就通过黄河渡口,率先进入关中了。”陈安之笑着打趣魏无羡。
魏无羡乜斜陈安之,哼哼两声:“那也得宋治同意河东军这么做才成,现在赵氏可是忠臣,没有宋治的诏命,他们一兵一卒都难以出动。”
陈安之针锋相对:“正因为赵氏是忠臣,凤翔军是叛军,与其把关中给你们,还不如让‘王师’及时来镇守。”
魏无羡哑然失笑:“此乃驱虎吞狼之策,宋治这是觉得赵氏的势力还不够大吗?老陈啊老陈,你不会动脑子就少说话,免得贻笑大方啊!”
陈安之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魏无羡。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杨佳妮忽然开口:“建函谷关其实没有半点儿必要,魏氏要是真的得了关中,就该立马发兵中原。
“关城无论建在哪里,终归是用来防御的,你如果有了防守之心,便会立马失去先机,一旦错过,赵宁不可能让你再有得到中原的机会。”
魏无羡怔了怔,陷入沉思,似乎在紧锣密鼓推演从现在开始的战局,衡量这种可能性。
陈安之看向静若冰霜的杨佳妮,面对那张白璧无瑕的侧脸,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魏无羡忽然再度笑起来,对杨佳妮道:“你让我尽快进取中原,怕不是想我跟宁哥儿先对上,互相搏杀拼个两败俱伤,好让你坐收渔翁之利吧?”
面对魏无羡直达灵魂的诘问,杨佳妮竟然没有否认,还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三家之中,杨氏目前最弱,需要点时间收拾淮南局面。你们先打起来,我就有更多厉兵秣马、壮大自身的时间。”
魏无羡张了张嘴,却也像刚刚的陈安之一样,没说出来一句话。
杨佳妮能把这些话直白说出来,就是不怕他事先知道。
对魏氏而言,夺了关中,就必须进取中原,差别只在于是立即进兵中原,还是先定侧翼汉中、侧后蜀中。
先取汉中、蜀中,当然是稳扎稳打的老成持重之选,但就如杨佳妮所言,一旦他们迁延时日,让赵宁控制住中原,那魏氏再想东出就可能真的难如登天。
话说到这里,就眼下讨论的事情而言几乎已经说尽,再难深入。
魏无羡跟杨佳妮两人,忽然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陈安之,一个锋利如刀,一个莫测如渊,而且没有丝毫挪开的意思。
陈安之被他俩盯的心里发毛,不无慌乱的后退一步:“你......你们看我作甚?”
魏无羡捏了捏拳头,桀桀阴笑,一副马上就会动手揍人,用拳影给对方洗澡的架势:
“说,宁哥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事到如今,他明明可以利用河北义军,配合河东军直逼燕平,为何始终不愿动手?”
杨佳妮没有魏无羡的动作大,她只是握住陌刀刀柄逼近陈安之,但她这副暗藏杀机的样子,反而让陈安之更加紧张,很害怕下一刻就被大卸八块。
这并非不可能。
杨佳妮的心思,莫说陈安之从来没懂过,就连魏无羡也看不透。
他们只记得,对方从小时候起就傻傻的木木的,好似缺根弦。但就是这个印象中老是吃得满嘴油渣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王极境后期的顶尖高手。
杨佳妮问:“赵宁迁延时日,贻误战机,面对大好机遇无动于衷,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有什么布局?”
面对两名王极境后期高手的联手威逼,陈安之这个王极境初期不能不感觉压力极大,纵然身后有世家同伴,却也没谁能应付这两个杀神。
再说,这些世家王极境未尝不想知道赵宁的真实想法、隐秘打算。
陈安之嗫喏半响,最终还是抗住了压力,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魏无羡冷笑一声:“当真不知?”
陈安之热血上头:“知道也不会说!”
魏无羡目露凶光:“你不怕?”
陈安之浑然不惧:“死都不怕!”
魏无羡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杨佳妮:“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杨佳妮转头就走:“不知道算了。”
干脆、利落。
魏无羡咧了咧嘴,最后瞥了陈安之一眼,意味极度复杂,而后灿烂一笑,就像年少时一整天胡混后,在街口分别时那样。
他也转身离开,施展身法向西飞走。
陈安之怔了怔,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
眨眼间,面前就没了杨佳妮与魏无羡,也没了魏氏与杨氏修行者。
他们的身形,化作了远方的几个黑点,渐渐消失在湛蓝如洗的苍穹下。
陈安之一阵默然。
小时候他们是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长大后他们有过身不由己的争斗,国战爆发时,于各个地方不同的战场,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这一共同目标浴血奋战。
他们也曾在局势最为艰难,命运前程危在旦夕时,相逢一笑泯恩仇,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哪怕是远隔千里,有了不同选择,依然心有灵犀配合无间。
昔日的纨绔少年,历经艰难磨难九死一生,如今不是成了天下有数的强者,威震四方,就是成了割据自立的诸侯,手提数十万雄兵。
世事如棋,人的命运因为充满曲折坎坷,总是难以提前预见,但这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可以一直携手并进的兄弟。
昨夜,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今日,他们却已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临别之际,甚至连一碗酒都没有。
往后,他们注定要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继续迈进,头也不回。
下次再相遇,难料是敌是友。
沧海浮沉风雨莫测,当历史的洪流席卷天下,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只能随波逐流,无人可以超脱于浪涛之外,站在岸上看别人的风景。
彼此在挣扎拼杀间,唯一能够期盼的,是成为洪流巨浪中的弄潮儿!
第五六二章 大风起(20)
见完宋治,赵宁回到太极殿,百官眼神各异的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探究之意。
很显然,大家都想知道,宋治到底跟赵宁说了些什么,又或许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就算这些看不出来,也能透过赵宁现在的精神面貌,推测出一些东西。
陈询看了赵宁好一阵,很想过来问问情况,但又觉得自从到了太极殿,他跟赵宁来往已经不少,怕交谈过于频繁让人误会。
他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是不想妨碍到赵宁的计划,毕竟赵宁在含元殿上表现得很清楚:他并不偏袒世家。
高福瑞一直盯着赵宁,暗中的揣测从未停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陛下面前吃了亏......但也不像是得了什么便宜,一点儿喜色都没有。
“可恨,这厮老奸巨猾,神色跟离开时没有差别,我根本不可能看不出来什么......”
就在高福瑞要放弃观察赵宁的时候,对方有意无意的往他这边瞥了一眼,高福瑞顿时心头一紧,慌忙挪开视线,生怕赵宁察觉到他的窥探。
他也不知道自己慌张什么,但就是心虚。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并不需要那么忌惮赵宁,想要气势十足的看回去时,却见赵宁早已跟旁人说话去了,这让他心里憋得有些难受。
百官的猜测还没有答案,敬新磨再度出现,让百官都去含元殿。
走进含元殿,看到满头白发的宋治,以高福瑞为首的众寒门官员,无不是大惊失色,慌乱让他们的五官看起来很不自然,如同羊圈里受惊的羊群。
高福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一下子窜到了脑门,浑身都冷冰冰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猜测道:
“陛下一夜白头,这是受了多大打击?局面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不应该啊!难道,难道说......贵妃果真出了意外?
“贵妃没能回来燕平?!”
想到这里,高福瑞如同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差些当场跳起三丈高。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可是太糟糕了!
别的不说,至少在赵宁力保的情况下,皇帝就奈何不得陈氏、韩式等世家,而一旦朝廷要派遣高手离开燕平去平定河北之乱,还得期望赵宁不要趁机造反。
高福瑞勉强按捺住心绪,紧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都怪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才让陛下忧心至此,臣等该死!”
无数大臣,相继跪倒在地,悲声高呼。
宋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语调平稳道:“朕修炼出了点岔子,跟国事无关,尔等不必惊慌,都起来吧。”
接下来,宋治以身体欠佳为由长话短说。
他先是公布了那道敬新磨没来得及念的圣旨,只不过把内容改为了实证不足,他本身也相信世家的忠诚,所以先观察观察。
不过他最后还是要求世家的人都得留在燕平,不能随意外出。
至于陇右之事,他称魏无羡因为有杨佳妮突然相助,导致赵玉洁受了重伤,如今必须闭关休养,短时间不能出来理事了——他痛斥了杨氏的逆臣行为。
至于六镇大军,自然是立即回撤。不过这不是打不过凤翔军,而是没了军粮。等到今年秋收完成,再御驾亲征大举讨伐,毕其功于一役。
说完这些,宋治点了高福瑞的名,让他带着五名王极境高手,去河北平定乱军,务必在半个月内,将乱军中的王极境高手尽数捕杀,一个月内灭掉乱军。
高福瑞心乱如麻,非常不想离开燕平,失去众多高手的保护,但宋治态度坚决,他只能躬身领命。
......
“皇帝隐瞒赵玉洁的死讯,是想稳定人心稳住局面,但这其实是个昏招,若是魏无羡、杨佳妮宣扬此事,人心岂不是会更乱?”
赵宁回到郡王府,将在皇宫的事跟周鞅、黄远岱叙述了一遍,周鞅思虑一阵,说出了上面这番话。
黄远岱摇摇头:“不管魏无羡、杨佳妮怎么说,皇帝都可以一口咬定赵玉洁没死,他甚至还可以让飞鱼卫找一个跟赵玉洁相像的女子,易容装扮一番,让对方简单露一两面,混淆视听。”
周鞅不认同黄远岱这番话。
他道:“寻常女子可以做到外貌相似,但修为是做不得假的,一旦魏无羡、杨佳妮把赵玉洁的人头拿出来,大伙儿起了疑心,想要一探究竟,而假赵玉洁不能展露修为,岂不露馅?”
黄远岱面色变幻,眼神显得有些怪异。
周鞅一头雾水:“老黄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黄远岱闷闷道:“只怕赵玉洁的人头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