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些修行者不是变成了老鼠、蟑螂,而是真的以人存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为了今夜这样的行动,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惟其如此,种种布置才可能做到位,才能做到这么无声无息!
想到这种可能性,萧燕禁不住遍体生寒。
拨开重重迷雾,堪破种种不可思议的幻象,她布满血丝的智慧双眸,终于窥见了一丝真相。
这个真相就是,在河北地,在黄河北岸的州县乡村,除了她之前一直在针对的叛军,还有一股庞大的,蛛网般覆盖于各地,更加隐蔽也更加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跟正常人毫无二致,很可能是贩夫走卒,也可能是商贾员外,让人分辨不出。
但实际上,他们是一群披着羊皮,獠牙锋锐爪子森寒的虎狼!
他们是海面下的暗流,是山林中的微风,不动则已,动则有翻天覆地之威,有翻山倒海之力,足以形成席卷万物的洪流涛浪!
而对这种力量,萧燕再熟悉不过。
当年她潜伏在燕平,于暗中编织自己的地下王国时,就建立了一股这样的力量!
上到世家显贵,下到平民乞丐,中间的官吏富人,无不是她这个王国的一部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则有令沧海变桑田的威势!
这股力量,她本来是打算在百万天元大军,南越长城与齐军激战不休之时,用来配合正面大军攻城掠地,撕碎齐军的军事防线,倾覆大齐皇朝的统治秩序的!
可这股力量在它已经大成的时候,就被赵宁给破了,被大齐给灭了!
而今时今日,萧燕再度窥见了这样一股力量。
不同的是,这股力量如今不是她的,而是她最大的敌人,整个天元王庭最大的敌人——赵宁的!
对方几乎是照本宣科,完全复制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这让萧燕觉得,如果没有她“珠玉在前”,赵宁很可能都想不到建立这样的力量!
任何临时临机的应对,无论有多么高明的智慧,在这么长久坚固的布局面前,都只能显得孱弱无力!
萧燕嘴唇发抖心如刀绞,猛然转身,目光试图穿透混乱噪杂的战场,死死盯住最高那艘楼船上,身着青袍肩披鹤氅的赵宁。
虽然没有实证,但萧燕无比肯定,这样的布局与手笔,只有赵宁做得出来!
可这个努力注定是徒劳无功,除了河上水师连城的战场,她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赵宁,萧燕再度转身,眼神如剑的落在苏叶青脸上!
苏叶青神色无异,惊讶而略带恐慌地道:“公......公主殿下,你怎么了?为何这般看仆下?大......大军还在等公主指挥。”
显然,眼下不是对苏叶青发难的时机。
至少得等到今夜这乱局过去。
萧燕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冷静。
苏叶青说得没错,大军还在等她指挥。
“分兵阻击右翼敌人,务必不能让他们靠近军营!”萧燕回过头,向等待良久的部将下令。
“是,公主殿下。”神色焦急的部将领命而去。
萧燕面沉如水。
分兵,当然是分围杀前两支队伍的兵,军营里的力量无法抽调更多了。
可这样一来,原本可以稳稳绞杀两支队伍的力量,在面对三支队伍的时候,就只能占据上风,没了一边倒的优势。
好在胜势依然在手,万不至于落败。
“还会不会有第四支队伍?”萧燕忍不住揣测。
她很快放下了这个念头。
当然不会有。
如果赵宁真有这么强的修行者力量聚集在附近,那还夜袭什么,还分什么队,直接一起正面杀出来,配合正面大军,足以让她的军营危在旦夕。
五六千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已是可以拉起几十万大军,赵宁手笔再大,在河北地也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
......
不知何时,左车儿的衣袍已经尽数被鲜血染红,没有一寸地方是原本颜色。
战斗从一开始就很艰难,敌军将士把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盾防得水泄不通,枪矛总是滞涩他们的攻势,天狼弓更是响个不停!
最难缠的还是敌军精骑,一直在侧翼冲锋,尝试将他们分割包围!
他们纵然都是精锐修行者,每杀倒一片敌人,也要付出不小代价。
令人气闷的人,敌人好似永远杀不完,总是看不到尽头。
就在左车儿真气消耗过半,身上多了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时,他感觉压力陡然轻了许多,正面的修行者少了,总是斜刺里冒出来的袭杀高手少了,对方的压迫力度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叫人窒息。
趁着跃起拼斗一名北胡元神境,将对方击退的功夫,他纵目远眺,这才发现周围的敌军将士已是能够看到尽头,而在外围,成群结队的战士跟着精骑,奔向了其它方位。
“敌军分兵,我们的机会来了?!”
左车儿精神大振。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赵逊的喝令:“左翼突围,杀出去!”
左车儿怔了怔,突围、杀出去?这是要撤走?
“别发怔,我们失了先手,被包围在此,继续拼杀也是逆势而为。况且敌军虽然分兵,仍然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我们没有胜算,趁这个机会突围!”
赵逊一把将行动稍缓左车儿拉回,让他避过了侧面飞来的箭矢,随之将他推向侧边:“带头,杀出去!”
“卑职领命!”左车儿习惯性接下军令,转眼想明白了赵逊所说的道理,旋即加速奔杀出去。
他修为不俗,在这支队伍中属于最强的那批人,理应带头冲杀。
......
楼船。
“将军,三支夜袭队伍陆续撤出,除开第一支队伍外,余者伤亡不算大。”一名王极境修行者从半空回来向赵宁禀报。
赵宁微微颔首,示意知晓:“大军按照计划继续正面轮番攻战,今夜不要停歇。”
“得令!”
眼看赵宁又开始在棋盘上落子,扈红练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询问:
“赵逊、赵烈将军等人今夜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不说,暴露了行踪却一无所得,不知接下来公子如何安排他们的行动?”
今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因为失了先手,没起到最好情况下的那种作用不说,也让郓州军丢掉了今夜就攻破北胡大军防线的机会。
赵宁理所当然地道:“重振旗鼓再战。”
扈红练本想直接开口,但想起赵宁之前的教训,耐住性子先想了想。赵逊等人今夜行动没有成功,但力量犹在,之后继续作战,同样可以牵制萧燕的兵力。
但为何不让这些人反向北上,去攻打州县城池,亦或是威胁萧燕的粮仓?这样不仅可以让萧燕后院失火,迫使她不得不分兵去应对,还能扰乱北胡军心。
毕竟赵逊、赵烈等人麾下的都是精锐修行者,普通战士追不上,比起正面作战,能够牵制的敌人更多;而只要攻下一些州县,对北胡军心的影响必然更大。
她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赵宁抬头看了看她,不答反问:“但凡布局,最重要的是什么?”
扈红练跟了赵宁这么久,当然知道答案:
“多看几步,多想对手可能的反应,力求考虑更多可能性,这样才能尽量减少破绽,也能在各种情况出现时,都有应对之法。”
赵宁接着问:“谋战之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更简单,扈红练答道:“未虑胜,先虑败。”
赵宁遂不复多言。
扈红练所有所思。
半响,她又开始发问,这回问的问题却无关战局大势:“公子,赵逊将军等人暴露了行踪,小妹她必受怀疑,以萧燕的行事作风,必然第一时间......”
她只说到了这里,没有继续下去。
她很怕自己乌鸦嘴,接下来说的话成为事实。
赵宁的回答则是:“黄远岱在松林镇。”
第四九六章 命悬一线
松林镇。
因为左车儿灭了官府,镇子陷入混乱,先一步离开酒楼的黄远岱,如今在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庄子内。
这座庄子农田环绕,不大不小,院子里堆了些杂物,养了不少鸡鸭,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异之处。
这座庄子的主人是本地人,有名有姓,虽然不是什么修行者,却在乡里颇有善名,做过不少接济穷人的事。
今夜,因为松林镇的混乱,这里颇有戒备,大门紧闭不说,还有手持锄头镰刀的庄户,搭着梯子在院墙上戒备的瞭望四处。
后院,有人影一闪而过,从阴影处掠进了厢房内。
正就着半葫芦酒,拿着书册挑灯夜读的黄远岱,闻声抬起头来,示意来人自行落座:“胜败乃兵家常事,赵将军不必挂怀,明日整军再战便是。”
进门的赵烈不无意外:“我刚进门,什么话都没说,你如何知道我们失手了?”
脱离战场后,他全速赶来,黄远岱手下监视战场动静的人,都被他甩在身后。
黄远岱笑眯眯地道:“若不是失手,赵将军就不该此时回来。”
赵烈拱拱手,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今夜失手,虽然丢了一个立马破敌的良机,但对我等而言,的确不算致命之败,不过......”
“不过萧燕身边的那位,眼下处境可就危险了。”黄远岱接过话头。
“非是危险,而是命悬一线!”赵烈纠正道。
黄远岱点点头:“赵将军所言不差。”
赵烈奇怪地打量黄远岱两眼:“先生气定神闲,想必是已有对策?
“可我刚回来,先生也刚知道我们失手了,就算思虑敏捷,想到了对策,也得立即安排,何至于稳如泰山?”
黄远岱眯了口酒,咂摸着嘴道:“赵将军难道认为,今夜我们得手了,那位就不是命悬一线?”
赵烈愣了愣。对方说得不错,在萧燕有埋伏的情况下,只要今夜他们现身,萧燕就会怀疑到那位头上。就算他们胜了,萧燕也能在军败之前杀掉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