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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节
    “大都督伤痕累累,赵宁血染衣袍,干将莫邪无不披头散发形如疯癫,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逃遁,连后退都没有。
    “老奴归来的时候,干将已经没了一条胳膊,剑光残破,气机紊乱,可他却依然嘶吼着,野兽般扑向元木真,哪怕一次次被击退、砸落山峦;
    “莫邪脸上也多了一道狰狞伤口,从眼角到嘴角,血肉翻卷丑陋骇人,可她好似恍若未觉,只顾边破口大骂边不断化身为剑,要跟元木真同归于尽!
    “陛下……”
    听到这里,宋治已是僵立如石,震撼意外的失了神,本能地回应:“继续说……”
    敬新磨深深看了宋治一眼:“陛下,老奴现在确信,大都督等人不会逃跑远遁,他们会一直进攻血战到底,会……死不旋踵!”
    最后四个字,字字万钧。
    赵玉洁睁大眼瞪着敬新磨,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不可思议之色,几乎在怀疑敬新磨信口胡诌。
    她的心里有惊涛骇浪。
    她羞愧难当。
    仿佛世人都是英雄,只有她自己是小丑。
    是大街上那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肮脏老鼠。
    第四八二章 代价
    宋治跟赵玉洁的感受大同小异。
    他笃定赵宁等人会撤,却不曾想对方在以命相博,被事实证明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任谁都会感到羞愧。
    不同的是,宋治在羞愧之后,有知耻而后勇的冲动,开始再度认真权衡自己是不是该立即过去相助。
    而赵玉洁则是恼羞成怒,在心中大骂赵宁等人愚蠢得无可救药,竟然为了一场不一定会有胜利的战斗,而甘愿拼掉自己的性命——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人死了还能有什么?
    死了世上的一切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通鄙弃之后,赵玉洁进一步开导自己:赵宁等人拼死血战其实对她而言是最有利的,这既能最大限度削弱元木真,又能让赵宁等人非死即残。
    这样一想,赵玉洁便渐渐开心起来,逐步感觉这一切莫非是天意,难道上天都在帮她的忙?
    自己的心理建设告一段落,赵玉洁有精力去注意宋治了,立马发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心神一沉。
    她太了解宋治了,只看对方的神态,她就知道对方眼下在想什么,思绪飞快一转,开口道:
    “赵宁已经成了王极境后期,他们都难以对抗元木真,可见后者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
    闻听此言,宋治胸中刚刚燃起的烈火,瞬息间凉了大半。
    是啊,赵宁王都是极境后期了,战斗还打成这个样子,元木真的强大已是令人颤栗。
    他一个王极境中期贸然加入战团,面对这样的元木真,一旦对方执意杀他,就算有传国玉玺加持,就能保证一定可以像之前从汴梁脱身那样,顺利离开吗?
    宋治毫无把握。
    意识到这一点,宋治后背冰凉,心悸不已。
    还好刚才没有冲动,做下不可挽回的事。
    “大都督等人正在为国死战,他们姑且不避强敌不惧一死,朕怎好一直观望置身事外?这一战毕竟关系到大齐的江山社稷……”
    宋治觉得有必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大义正气,维护自己的明君形象,免得赵玉洁看轻了自己的品德。
    赵玉洁已经察觉到宋治怕了,听了对方这番话,差些没控制住冷笑出声,好在她城府够深,当下做出苦劝的样子:
    “陛下已是快到王极境后期,只要陛下无碍,他日成就了天人境,何愁大齐不能灭了北胡?臣妾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为君者应该目光长远,不该伤了龙体国本!”
    宋治长叹一声,做出为难纠结的样子。
    末了,他无比庄重道:“大都督等人都是国家的英雄,朕要为他们建祠立庙,保证香火不绝,让天下人永远铭记他们的功勋与忠义!”
    内心里,他对赵玉洁递来的这个台阶非常满意,也借此说服了自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不是因为胆小怕死才不去助战,坐视赵宁等人为国战死的。
    再者,帝王怕死也是理所应当。
    一无所有的人才大多不怕死,富有天下的人怎能不怕死?
    至此,宋治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坐视赵宁等人战死青竹山这件事了。
    他做好了敬新磨再次归来时,带回赵宁等人战没的消息,他们转身就跑的准备。
    敬新磨回来了。
    形色匆匆,痛苦满面。
    “陛下……”
    出乎意料,这回敬新磨在没被宋治追问打断话头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艰难与沉重,堵在喉咙里一时出不来。
    于是宋治知道,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他心中一片荒凉,只觉得天都塌了一大半。
    赵玉洁喜不自禁,犹如在漫漫荆棘丛林中,辛苦跋涉多年,终于走出不见天日的群山,看到一望无际平原的旅人。
    她紧盯着敬新磨,不想错过对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她要亲耳确认,赵宁——这个她生平最大的敌人、最厉害的对手、最难缠的阻碍,已经身死道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敬新磨嗓音沉痛,仿佛仅仅是说出这些话,就耗光了他一身修为之力,徐徐地道:
    “陛下,大战结束了。
    “大都督生死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一身修为已经不复存在——彻底的不复存在。
    “赵宁生死不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伤势极重,不比孝文山之战的情况好。
    “干将莫邪生死不知,可以确定的是,道蕴已是完全被元木真当场击毁,就算不死,往后也将再无缚鸡之力。
    “陛下……这一战,大齐损失惨重,代价不可谓不深……”
    说到这,敬新磨又一次止住了话头,仿佛累得即将死去,不歇口气不行。
    饶是对结果已经有心理准备,真正听到这里,宋治仍是被震得呆愣良久。
    “赵宁没死?何谓生死不知?可恨,竟然没死!我要立刻动身,前去结果了她!”
    赵玉洁忿忿不平的想到这里,顾不得身份,连忙追问: “元木真呢?元木真如何?!”
    如果元木真没死但很虚弱,她就可以去捡漏,但如果元木真情况不差,她便没法过去杀了赵宁。
    被赵玉洁这么一问,宋治回过神来,死死瞪着敬新磨:“最后的战况到底是怎样的?大都督等人为何是个生死不知的结局?元木真是死了还是胜了?”
    元木真要是大胜,他就必须立马跑路。
    敬新磨躬身行礼,声音沧桑而悲伤:
    “陛下,赵宁等人合力进攻,最开始是干将伤得最重,紧接着莫邪便不管不顾的进攻,以命换伤,元木真虽然被刺了一剑,但也得以正面击毁莫邪的剑气剑蕴。
    “莫邪在将死之际被赵宁及时救下,只是再没动弹过,修为气机不存,而后干将突然发狂,也去正面硬拼,同样刺了元木真一剑,同样被完全毁了剑道底蕴,同样是被赵宁勉强救下,只不过他本就断了一臂,能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了。
    “再后便是大都督怒火万丈的以命相博,以掠空步突进,凭空凝出了赵氏破阵枪,捅进了元木真的腰肋,却也被元木真反手一拳击毁气海,当场重伤并被废了修为……
    “到了这时,我们失去了三名修行者,赵宁等人合力也已无法袭扰限制元木真,给其他人创造正面硬拼的机会了。
    “元木真伤得不轻,亦是凶性大发,以绝对的修为实力,揪住了不断给他制造麻烦的赵宁,可没想到的是……”
    宋治急切的噶声问:“没想到什么?”
    敬新磨双目泛红:“没想到的是,二十六岁便已成就王极境后期,只要不死必然晋升天人境的世家第一修行者,年纪轻轻便已转战数千里之地,灭杀大批北胡王极境修行者,率部建立了赫赫军功的战神,放着大好前途大好人生不要,竟然也没想活着结束战斗!
    “在元木真揪住他的瞬间,他借力用力不退反进,果断近了元木真的身,在自己被元木真以极快的应变速度,一掌劈中额头的同时,手中千钧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蹬、蹬、蹬!
    宋治目瞪口呆,连退三步,脚下的真气在半空踩出了一连串急促响亮的气爆。
    他惊愕万分,他感动不已,他神思不属。
    “赵宁这都没死?”
    敬新磨话音方落,赵玉洁的声音响起。
    看着焦躁失望的赵玉洁,敬新磨张了张嘴,五官抽动,像是吃了一大锅苍蝇,半响才道:“唐国公……生死不知……”
    “元木真中了赵宁穿心一刀,他死了没有?!”稳住心绪的宋治,满含期待地问。
    敬新磨摇摇头:“唐国公那一刀,并未让元木真丧命,倒是……”
    “倒是怎样?”
    敬新磨闭了闭眼,还是禁不住双眼模糊,他尽力让变调的声音显得正常:
    “倒是唐国公被元木真击中额头,在七窍流血不止、身体颤抖如筛糠之际,仍是死死盯着元木真,拼命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尽了意志力去限制对方的行动!”
    宋治愣了愣:“他为何如此?”
    敬新磨的声音陡然加重、拔高,平生一股激昂金戈之意:“为了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敬新磨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却直腰抬头声如战鼓: “一个击杀没有敌手的天元可汗,保住我大齐江山社稷的机会!”
    宋治:“……”
    他怔怔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大伴,失语无言。
    “元木真死了?!”赵玉洁理智而又迫切地问。
    敬新磨猛然转头盯着她。
    目光如剑地盯着她。
    这位老宦官咬着牙一字字道:“元木真要是死了,他的人头此时就该在老奴手里!”
    赵玉洁神色一滞。
    她感受到了敬新磨对她的怨气。
    滔天的怨气。
    浓到有杀气渗出。
    这让她既不解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