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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田灵儿走在前头,看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道:“真没用,停下歇歇吧。”
    张小凡连忙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拼命喘气,那条大黄狗此刻却不见了身影,也不知又钻到哪儿去了。
    张小凡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见大竹峰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师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
    田灵儿听他有些怯生生的话,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心中一阵得意,下意识地用手理了理头发,正色道:“你问吧。”
    “为什么我们要把砍竹当作功课呢?我以为功课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灵儿一撇嘴,道:“你懂什么,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紧的。我娘说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无上妙法,也是难以修习。我们青云门源于道教,极重养生健体,道法修习到了深处,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们青云门中至高奇术之一的‘神剑御雷真诀’来说吧……”
    张小凡身子一抖,脸色大变。
    田灵儿奇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呐呐道:“没、没什么,我听着这个名字好长、好厉害的样子。”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当然厉害了,这可是我们青云门镇山绝技之一,没几个人能修得的。听我爹说,施展这个真诀,必须要以自身为引,辅以神兵法宝,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所向披靡,威力绝伦。”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是啊。”
    田灵儿又道:“那你想啊,虽然有真诀护身,但九天神雷何等威势,常人一旦接触,立时就会化为灰烬,施术者固然修行极深,但若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儿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还说什么所向披靡?”她看了张小凡一眼,接着道,“所以我爹叫你做这功课可都是为了你好,看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急道:“没这回事,我绝、绝不敢对师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啊,我现在已经休息够了,这就走,就走!”
    说完拿起柴刀,噔噔噔地迈开脚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灵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小山坡前,张小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见竹林前,那条大黄狗不知何时居然已趴在那儿,看见他们二人上来,冲这里“汪汪”叫了几声,也不起身,又把头转了过去。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说大黄吗?”田灵儿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后边走了上来。
    张小凡一指那条大狗,道:“它叫大黄?”
    田灵儿道:“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厉害得很呢。”
    张小凡喃喃道:“那是,看它那么大的个子,就知道起码养了二十年。”
    田灵儿哂道:“哪有!”
    张小凡奇道:“它还不到二十年啊,大黄可真会长个子。”
    这时候大黄在前头狠狠地向张小凡吠了一声。
    田灵儿道:“我是说哪有这么少的年头。大黄是我爹从小养到大的,比咱们年纪可要大多了,真要算资历的话,就连大师兄都没大黄久呢……啊!”她突然叫了一声,把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田灵儿喜滋滋地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说了狠话,说是要把爹从小养到大的那只黄狗宰了炖狗肉汤喝,把爹气了个半死,大黄也吓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张小凡大奇,道:“大黄不敢回家?”
    田灵儿道:“是啊,大黄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厉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张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说大黄,还是敬佩师娘的手段。他多看了那条大黄狗两眼,谁知大黄理都不理,喷了个响鼻,自顾自摇了摇尾巴,侧过头去,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这时已走到竹林前,张小凡对田灵儿道:“师姐,我刚到通天峰上时,还看到了一只比大黄大好多倍的大怪兽,听大师兄说那叫‘水麒麟’,大黄也是和它一样的灵兽吗?”
    田灵儿走进了竹林,摇头道:“不是,灵尊是上古异兽,洪荒灵种,远远胜过了大黄,不能比的。”
    说话间,她带着张小凡穿梭林间,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细竹较多的地方,此处的黑节竹一般都只有手指粗细,纤细得很。
    “就是这里了,你往后三个月里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灵儿一本正经地道。
    “这么细的只砍一根?”张小凡讶异道。
    田灵儿哼了一声,道:“你砍着试试看。”
    张小凡点头,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细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挥刀砍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柴刀竟然如中顽石,震得张小凡手心发麻。那根细竹被他一砍,向前倾斜,片刻后又弹了回来,张小凡躲闪不及,头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红印。
    “咯咯……”田灵儿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道:“你就在这儿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课了。”说完,笑着转身离去。
    张小凡摸了摸脸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见那竹子被砍的地方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天早上,张小凡一个人在此面对着那根黑节竹,砍、劈、锯、磨、压、折,无所不用其极,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升到了天空正中,他全身大汗淋漓,手足也酸软无力,却也只是把这根黑节竹弄出一个小口子来。
    这时候一阵歌声传来,田灵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看到张小凡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根黑节竹,摇了摇头,举起柴刀,作势欲砍。
    张小凡连忙道:“师姐,你做什么?”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帮你砍啊。”
    张小凡用力摇头,喘着粗气道:“不用了,多谢师姐。不过这是我的功课,我自己做完它。”
    田灵儿哼了一声,指了指日头,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张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笨蛋!”田灵儿忽地叉腰大骂了一句,张小凡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这个师姐。
    田灵儿威风凛凛,颇有乃母风范,怒道:“你也不看看时间,也不想想别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吗?若你真的想争口气,就应该以后每天拼命努力,想尽办法在两个时辰里做好功课,而不是自顾自地说什么砍到天黑的浑话!”
    话一说完,她手起刀落,刀声破空,“噼噼噼噼”四声,那竹子应声而倒,看得张小凡眼都直了。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说着就向林外走去。张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决心,来日必将用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课。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时,已是正午时分,田灵儿一声不吭地向守静堂后边走去。张小凡怔了一下,艰难地移动着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回廊门口,却见大师兄宋大仁站在那儿。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怎么样,小师弟,累了吧?”
    张小凡强笑了一声,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宋大仁见他小小年纪,性子却是颇倔,不由得失笑,便带着他先往房间走去,道:“厨房里一般都有热水,你以后回来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会过来叫你,等饭吃完了我们还要做功课呢。”
    张小凡吓了一跳,道:“下午还有功课?”
    宋大仁见他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随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说错了,下午是本门弟子修习道法的时候,我从今日起就传你一些入门道法。”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悄声问道:“大师兄,那些道法很厉害、很难学吗?”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处,自然便是厉害无比。至于难不难学,便看各人的资质悟性了。不过便是资质差些也并不打紧,你也听师父昨晚说了:‘道海无涯,勤励为舟。’只要你肯坚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难,也修得成的。”
    张小凡用力点头。
    这一日午饭时分,田不易问了几句张小凡功课情况,田灵儿添油加醋地大大数落了张小凡一番,说得张小凡脸色通红,不敢抬头。
    田不易听着女儿的话,连连摇头,末了手一摆,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田不易是懒得去骂张小凡,但在张小凡看来,却觉得师父很关心自己,偏偏自己做得不好,师父也不责骂,宽宏大量至极,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恩师。他心中自觉惭愧,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必定刻苦修行,以报师恩。
    饭后,田不易照例迈着他的八字步,大摇大摆地晃了两下,便又回他的守静堂去了。其他弟子则纷纷向练功场所太极洞走去,只有宋大仁与张小凡一起来到房间,道:“小师弟,本派道法极重根基,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道术,你记牢之后,自行修炼,若有不明之处即来问我,知道了吗?”
    张小凡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激动。
    宋大仁脸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于你: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你需立下重誓,学成之后,若非本门弟子,绝不传于外人。”
    张小凡心中一动,忽有些恍惚,但随即清醒,小小脸庞上有坚决之色,道:“是。苍天在上,弟子张小凡日后若泄露青云门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点头,让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说了一下人体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便传了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修行法门。
    “太极玄清道”便是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乃是两千年前青云子于那无名古卷上领悟而出,经历代青云门宗师精研,时至今日,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比的无上道法。
    太极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境界,青云门下弟子,包括许多聪明才智之士,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过饶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顶层的修行,亦已是世间罕有。
    青云门中人数如今超过三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进习上清境界的,以掌门道玄真人为首,也不过二十余人而已。但只这二十余人,青云门便是当今修真中实力最强、最深的门派之一。至于传说中无上之境的太清境界,相传只有当年不世出的奇才青叶祖师修到过。
    第9章 佛与道
    宋大仁初为人师,见张小凡手托脸腮,听得入迷,不由得谈兴大发,侃侃而谈:
    “太极玄清道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玉清境第一层境界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自此往后,艰深困难处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人便要修习五年。第三层更是个分水岭,资质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滞于此,好一些的修习个三四十年也不稀奇。”
    张小凡听得瞠目结舌,宋大仁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
    原来太极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门,到第三层就大致传授完毕,往后更多的便是靠自行修为和资质高低,修行高深的师长或会指点一二,那也是经验之谈,让弟子少走一些弯路而已。当然了,这里所谓的“弯路”,多是以十年计的。
    而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四层的,便是有了万法根本,可以开始同时修习其他奇术妙法以及修炼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秘器一说,源远流长,神话传说中诸天神灵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绝伦。而人世间,修真炼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风驰电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毁山断流。
    而法宝材质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法宝材质如何便决定了法宝修炼后威力的大小,若以凡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还未等攻敌,那剑已与主人一起成了灰烬。
    至于青云门下,因为当年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众后辈仰慕之余,多半都是修炼仙剑的,千年之后,剑侠辈出,几乎成了青云门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改名叫青云剑派也无不可。
    不过说到这里,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剑的,护身法器“赤灵”更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但他对座下各弟子,不知怎的,却丝毫没有鼓励他们修炼仙剑的意思。非但如此,他还偶尔会“怂恿”弟子修炼些另类法宝。这一点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但一来并无这个规矩说不行;二来田不易弟子资质平庸,人数又少,众人也就由他去了。
    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中,大师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五层,紧接着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层。虽然他入门时间短于吴大义、郑大礼,但在众弟子中他最聪明,所以反而后学先至。
    至于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在玉清境第三层上苦苦挣扎,倒是小师妹田灵儿聪慧过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诲,虽然在十岁时才开始做砍竹功课,但修习太极玄清道却已有多年,小小年纪,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也修习到了玉清境第四层,可以驱用法宝,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极得父母宠爱和各位师长的关心爱护,苏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的“琥珀朱绫”送给她做防身法宝。
    “师姐这么厉害啊!”张小凡听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错,小师妹极是聪慧,对修真一道更有天赋,师父、师娘传她什么,一听就会,资质远远胜过了我们这些师兄,现下她只是修道日浅,火候不足,假以时日,她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远胜我们。大竹峰一脉发扬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说罢他眼中满是期望之色,显然很是疼爱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
    接着,宋大仁又与张小凡说了些修行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正色道:“小师弟,最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门修行贵在循序渐进,脚踏实地。若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成与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强求。如妖魔外道,异端邪术,欲求不满皆欲速成,最后多半反遭天谴,可怜可悲。你要小心了。”
    张小凡悚然心惊,忙道:“是,大师兄,我知晓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就先这样吧,太极洞那边要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三层以上的弟子才能进去修炼。在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里修习吧。这里很是清静,师父、师娘一般也不来,你自己要努力了。”
    张小凡站起身,道:“多谢你了,大师兄。”
    宋大仁哂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心下说不出的兴奋,连早上砍竹的疲劳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深深呼吸,静下来,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传授的姿势打坐,闭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传授的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层的法门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习,忽然心中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失声道:“不对啊!”
    宋大仁传授给他的玉清境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大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便可修炼更高境界。
    这种修习法门,本是道教数千年来千锤百炼之法,绝无任何差错疑义,但此刻张小凡心中,思索着这道家真法法门,心思却如急风暴雨摇摆不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日所听到的,与当日普智和尚传给他的那套口诀、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庙村惨案的前一夜,普智传他口诀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真炼气之时,务必要斩断自身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体悟自性,即所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语出《般若心经》)
    这般艰深枯涩的道理,张小凡此时自是不能理解得清楚,但两般修习法门根本不同,他却是分辨得出的,当下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太极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无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发大宏愿,寄予一生期望,所传的那套口诀,却也是佛门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两种大法,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习方式,却要从根源说起。
    佛道两家,历史悠久,老死不相往来,修真之术也各自起源于其思想流派。以道家为例,其主旨在于一个“道”字,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语出《道德经·德经》第 五 章)道教源于道家思想,便连太极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话中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称的“三清”说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讲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为大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