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敷衍地踮脚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她光踮脚是够不着他的嘴唇的, 主要还是靠薛师兄俯身下来,这次她没闻到薛师兄身上好闻的香味。
按照城重的设定,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
然后她甩了甩自己的袖子,确定刚才用的术法已经把身上的衣服完全烘干了,然后问:“师兄,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啊?”
他们俩同时认为自己完美地安抚了对方。
通过一个意义不明的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呢。
薛怀朔说:“等幻境结束就会离开了。这枚城重不大, 不需要多久的。”
江晚问:“那刚才的黑衣人呢?他在哪?”
薛怀朔回答:“我已经在附近找了一圈了,没有发现, 他应该没有进入这枚城重。”
他们说了没几句,忽然见有人打开门,蹬蹬蹬地跑过回廊, 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径直从他们之间穿过去了。
江晚:“……她看不见我们?我们在这段记忆中是幻影的吧?”
薛怀朔点头,说:“他们也是幻影。”
这些破碎、割裂的过往记忆,永远被困在过往, 犹如夏日傍晚时在将暗未暗天色中发出微弱亮光的萤火虫, 永远会留在夏日的夜晚里。
刚才跑过去的是一个衣着简单的妇人,小腹有隆起的弧度,应该是处在孕早期。
江晚:“我们好像见过她, 在上一枚城重里, 就是敖烈的母亲送的那一枚,那个在雪地里奔跑的公主,记得吗?”
薛怀朔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江晚扯他的衣摆:“那是你的母亲, 师兄,她肚子里的宝宝就是你欸。”
她眼里的眸光十分温柔,明明并不喜欢小孩子,甚至很认真慎重地说自己永远不会生小孩的,但是却用那么惊喜又柔软的目光看过去。
薛怀朔:“……”
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牵了牵她的手。
江晚跟着已经有孕在身的公主往外走了几步,看见气得眼泪汪汪的公主正在拼尽全力把视野范围内的东西全部砸的粉碎。
还怀着孕的公主不敢走到满地是水的水池边上去,怕摔跤,就站在走廊尽头,噼里啪啦把她身边所有的花盆壁画都砸掉了,看得出来很生气,砸到最后没东西砸了,她从身上摸出来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扔到了地上,混在一地的玻璃渣子中。
薛怀朔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和看向其他陌生人的眼神并没有显著的区别,他非常冷静、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说:“她现在砸的就是记载这枚记忆的城重。”
他很理智地分析道:“可能一开始拿出城重来,是想记载愉快的记忆,但是后来却吵架了。这枚城重前面愉快的记忆被火鳞石融化了,只剩下后面这些……不想记住的记忆。”
怀着孕的公主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掉之后,开始哭了起来。
江晚看不下去了,想安慰她,但是她伸出手想触碰她,手指却直接穿过了那位哭泣的公主。
薛怀朔:“你碰不到她的。”
她捂着脸哭泣,江晚颇觉无力,叹了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江晚看见有个男人走了进来。
名叫“望承”的浮山龙,现在化成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脸色也不算太好,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看向公主的神色很有些复杂。
说句实话,他和薛师兄长得不算特别像,细究起来,眉眼的轮廓很相似,但是一眼看过去完全不觉得像。
可能是因为薛师兄毕竟从一开始眼睛就没有了,在弘阳仙长造出那块覆眼白纱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纯粹的黑暗中。完全不同的用眼习惯导致他们原本相似的眉眼一眼扫过去看起来并不相像。
公主见他跟过来,扭过头去不看他。
她脸上的皮肤都被泪水洗得起皱,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
年轻男人依旧是一副没消气的模样,可能甚至本来是想追出来和她继续吵的,但是走近了才发现她哭得那么厉害。
他脸上的盛怒表情立刻就变了,惶恐和手足无措慢慢侵占了他的怒气,他有点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就是本能的害怕。
薛师兄的父亲是从小就被家族和血脉抛弃,囚禁在浮山中,没人教他爱人的方式,也没人教他怎么去表达爱才是正确的。
可能会误解爱人的方式,但是误解不了爱。
他伸出手去牵公主的手,脸上的表情甚至趋向讨好了,毕竟对自己怀孕的妻子服软并不丢人。
“讨厌你!”人族的公主完全不顾自己生气的对象只用轻轻一抓就可以置她于死地,不顾这个异族男子哪怕在本族也是公认的血统暴虐、喜怒无常。
反正她就是一股脑地发泄自己的怒气:“我真讨厌你!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当初死掉!和你在一起太讨厌了!讨厌!不要给你生孩子!你讨厌!”
她根本不会骂人,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词,不过是在发泄情绪罢了,年轻男人却好像有点当真了,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背在身侧的手有些病态地在用力。
一切都停住了,这枚城重就停在了这个瞬间。
薛怀朔仿佛刚刚看了一场与他无关的皮影戏,冷静地说:“这段记忆结束了,但是你手上那枚城重是由几颗不同的城重融化在一起的,我们接下来会进入另一段记忆。”
他说的不错,整个长廊在一点一点崩塌,速度缓慢,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
薛怀朔问:“你好像很感慨。”
江晚抬头去看逐渐崩塌的长廊,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师兄你觉得呢?”
薛怀朔认真回答:“他们大概不是很愿意生我,一直在吵架。”
江晚哪想得到他顺利成章得出了个这样的结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不是这样的!”
薛怀朔疑惑地看向她。
江晚解释说:“公主只是说气话的,看一个人真正在想什么,不能看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最后公主还是心甘情愿地生下了宝宝,说明她还是很爱自己的丈夫的。”何止是心甘情愿,甚至是甘愿把命搭上了。
薛怀朔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正在努力理解她的话。
江晚继续说:“而且就是这样的,可能夫妻之间都没有爱意了,但是一般而言,母亲是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就算她不爱、甚至厌恶孩子的父亲了,但为了孩子,她也一定会尽力维持家庭的完整。”
“很奇怪是吧,”江晚说:“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再不喜欢,母亲为了孩子,也一定会试图维持表面的和平、表面的欢喜。”
薛怀朔想了想,说:“所以一个姑娘,爱人的最高表现形式就是给他生孩子吗?”
江晚想这句话真的是有够直男的,往微博上一挂保证要被跟帖骂上几百句,但是她现在希望薛师兄相信自己是被父母爱着的,是在父母的期望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于是她也没有反驳。
薛怀朔继续总结:“孩子在维系亲密关系方面的作用很大,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江晚:“嗯……虽然这种关系不是很健康,但确实没错。”
薛怀朔不介意不健康。
薛怀朔只在乎是不是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让她……怀宝宝吗?
可是她好像很讨厌宝宝的样子。
长廊已经塌陷了一大部分了,只剩下他们立足的地方。
江晚回想了一下自己经历过的家庭生活,叹了口气,说:“但是亲密关系里本来就多的是争吵、痛苦和不理解,也说不上哪个更不健康吧。”
薛怀朔忽然问:“你说我是坏哥哥,也是气话吗?”
江晚一愣,心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自己师兄不愧是傻白甜,别的不行,直球打起来又狠又准。
此时长廊尽数塌毁。
一切陷入黑暗。
江晚看见已经损毁的城重连带着它所记载的记忆一起沉入虚无,岁月的游丝越拉越纤长,那些游丝彼此交错、纠缠,变得杂乱无章,最后通通断裂。
她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次,她出现的地方是……
海底。
成群的鱼蟹从她身体中经过,她依旧是虚幻的,没有实体,只是真切地沉浸到了一场过往的记忆中。
江晚跟着鱼虾的方向往前游了游,明明四周都是水,但是她却并没有窒息的感觉。
或许学会避水决之后下水就是这个感觉。
江晚游出几百米之后抬头看了看,发现视线尽头有一座巍峨的宫殿。
东海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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