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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对方这么说,孙嬷嬷便有些不好再开口了。
    这慈宁宫内,她再得体,身份上也只是个奴婢,虽然在宫中待了些年岁,可德太妃把话说到这份上,也是她远远不能拒绝的了。
    好在那小宫女及时赶来,一路小跑至两人跟前,“德太妃娘娘,太后请您和徐小姐进去。”
    德太妃这才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便带着人一路走近殿内。
    远远地瞧见太子,她不由得一喜,“也真是巧了,本宫带着云知来给您请安,竟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也来了。”说着便把身后容貌清丽的少女给推了出来,“云知,还不快来请安?”
    女子立在德太妃身后,身段纤弱又苗条,浑身的气度一看便知是出自书香门第。一席淡绿色的衣衫,娇俏雅致,弯弯的柳眉配上一双杏眼,长长的黑睫微微颤抖着。
    乍一看,虽算不得十分貌美,却也胜在清新可人,乖巧羞怯。
    她被推了出来,脸上立刻带了抹温柔的笑,“臣女徐云知见过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笑意淡淡,如同平静深潭泛起点点涟漪,微微福身行礼,整个过程里挑不出一丝错处。
    柳太后语气微沉,脸上看不出喜怒,“起来吧。”但太子在这儿,她到底不好发作,“既然来了,便也坐着吧。”
    德太妃目的达成,自然是乐得上这个台阶,拉着徐云知坐了下来,“太子殿下这次可真是英武得很,大胜归朝,不过一日的功夫,宫内宫外可都传遍了。”
    闻初尧坦然迎视,“德太妃谬赞。”唇边自始自终挂着一抹极淡的笑。
    只是若有了解的人去细看,便能发觉这抹笑是浮于表面的,如同他今日所有的体贴行为一般。
    外露,带着点儿表演性质。
    桌上,柳殊的视线向左一抬,便撞上了男人的眼。
    分明桌子不小,可偏偏闻初尧不知犯了什么病,非得坐在她身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顿时,那股熟悉的木香味便又将她缓缓缠绕。
    德太妃见此,眉心微蹙,但很快便又扬起笑脸,“这都是本宫真心的夸赞。”说着目光偏移,“云知向来崇拜这种保家卫国的英雄,本宫还想着,日后若有缘,带她来瞧瞧,长长见识。”
    “谁知,今日竟碰巧撞上了…也是缘分。”
    听到这儿,柳太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赶忙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了话题,“难为你们还特意陪着哀家一起用膳,聊了这么会儿,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
    柳殊等的便是这一句。
    身侧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更何况还有德太妃若有若无的打量,柳殊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几乎是柳太后话音才落,她便施然起身,“姑母,我有些闷…想出去看看花园里的风景。”
    柳太后见柳殊确实面色不佳,便挥挥手让她出去吹吹风,“慈宁宫殿后的玉兰花开得极好,殊儿不妨去瞧瞧。”
    柳殊本也就是想寻个借口逃离,自是点点头应下,见闻初尧好似也有起身的意思,赶紧提起裙摆大步离开。
    园内,一株栀子树正葱茏,郁郁葱葱的叶片间,星星点点的白花绽放着,空气中满是幽幽的清雅香味。
    恰逢一阵风吹来,花瓣便如叠云堆雪一般,簌簌地随风摇着,铺的满地皆白。
    偶有落花飘至肩头,柳殊干脆拾起那花瓣嗅了嗅,花香弥漫,心情也渐渐好上许多。
    正走着,身后却骤然听见有人唤她,“姐姐。”嗓音婉转如鹂鸟,轻轻柔柔的。
    她一顿,应声扭头,见是徐云知,便也缓缓回了个礼。
    端视着对面的人,“徐小姐。”嗓音不卑不亢,比之徐云知,态度称得上冷淡。
    可对方竟好似恍然未觉,再度扬起笑脸,问她,“柳姐姐,有一件事我实在好奇,这才追了出来,想问问你。”
    柳殊颇有些疑惑,抬眸望向她。
    徐云知一改方才的温顺气质,脸上笑容敛去,话语里带了几丝意味不明,“倘若…我与你共同侍奉太子殿下,姐姐应当不会不允吧?”
    不远处,闻初尧堪堪出了殿门,正准备去喊柳殊一道回去。
    第6章 苟命第二天
    有那么一瞬间,柳殊甚至怀疑是自己又走神听错了话,面上一愣,一双眸子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徐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换了个称呼,朱唇微微抿着。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一时兴起,想问问柳姐姐介不介意罢了。”徐云知勾着唇,方才冷下几分的脸色又重新染上了笑意,“殿下文才武艺兼备,人也生得俊朗,想来日后怕是会有不少人来问姐姐的。”
    “要不…姐姐就当是,我对殿下这般英勇人物的仰慕?”
    她扬起唇,捋了捋耳边的几缕头发,“再或者,就当提前适应下。”
    ……
    这边,闻初尧到了殿后,却没见着人。
    游廊曲折,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延伸至后院更深处。广玉兰花攀附在院墙的缝隙间,细碎的阳光从花蕊斑驳落下,如画一般,是完全不同于夜间的明媚。
    思及柳殊面对柳太后时的乖巧模样,眉尖微挑。
    面上装得再乖顺,实际上却也并未听从建议。
    他对柳殊不感兴趣,也无心借此去为难她,思考片刻,便抬步往别处走去。
    慈宁宫后殿的这座花园内栽种着许多种花卉,虽处春季,但花房里的师傅仍是把四季之景都汇聚于此。
    一时间,芬芳淡雅的花香盈满周身,栀子花的味道若有若无。
    越往前走,泛白的瓣片层层叠叠汇成了一条道。
    闻初尧正欲再去别处看看,附近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与殿下夫妻三载,自认为…还是对他有所了解的。”
    声音轻盈,洋洋盈耳,“徐姑娘刚才说,想与我共同侍奉殿下…恕我直言,实在是不太妥当。”
    闻初尧脚步微顿,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微微抬头朝栀子花树的那侧望去。
    一抹熟悉的倩影立于树下,身着一席藕荷月华襦裙,鬓边簪了朵不知哪儿摘的栀子花。
    薄施粉黛,微暖的阳光映在柳殊的脸上,愈发衬得她的雪肤细腻如瓷。
    可那长而媚的眼梢往上扫着,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珍珠,顾盼流波,打眼一瞧,清雅得毫无说服力。
    似是情绪有所波动,眉头微微蹙起,说话时,樱唇一张一合,倒是无端凭添了几分生动明艳。
    女子声线软糯,却并不过分显得甜腻。如今摆起道理来,更是有种清透干净的力量感徐徐渗透,“听你的意思,想来是真的仰慕太子殿下这般的大英雄,可…徐姑娘莫非是糊涂了?”如甘冽的清泉,给人一种沁人心脾之感。
    “当今陛下为人正派,你若是有什么委屈,自是可以击鼓鸣冤,让陛下来给你做主。”
    “至于这婚配嫁娶一事,你该找的也应当是皇后娘娘或者太后娘娘。”她的声音冷淡了些,“有长辈在先,千说万说,这事儿也是找不到我头上的。”
    “再者…这是我与殿下的家务事,还是不劳徐姑娘费心了。”
    闻初尧藏于假山后,听到这儿,如玉无暇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点儿复杂的神色,最终又克制着归于平静。
    极致到诡谲的平静。
    交谈声还在继续,“说的是…太子妃与殿下情投意合,京城里多少人都羡慕呢。”
    渐渐地,又归于低声,“是我叨扰了。”
    待一切归于平静,又等了好一会儿,闻初尧才缓缓走了过去,轻唤柳殊,“太子妃。”
    面上冰冷肃然的表情已经全部收起,温和的模样,与方才截然不同,“出来赏花放松,心情可有好些?”
    柳殊拿不准他的意思,斟酌道:“…好些了。”心里的思绪已经跑得老远,暗自猜测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探试道:“后殿栽植了许多花,一时有些看忘了,让殿下久等了。”
    “无事。”他看过来,眼神比刚刚多了些不可说的幽暗,“只是顿觉太子妃…也是如此伶牙俐齿之人。”
    像只是随口一提,便很快略过,“既赏完了景,那便一道回去和太后娘娘问安吧。”闻初尧淡淡道:“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咱们是时候回宫了。”
    柳殊抬眼瞧去,对方态度自如,见她望来,目光亦是不躲不闪,“怎么了?”
    原来是来催她回去的。
    可…说她伶牙俐齿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这人听到了她刚刚说的瞎话?
    她垂下眼,“没事…我们回吧。”停顿少顷,到底还是把心底的那些小心思暂时压下。
    红墙环护,绿柳周垂,绕阶至前殿,花香才终于淡去许多。
    正走着,闻初尧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待柳殊反应,猛地转身上前两步,半拥着她,伸手替她拂去飘落肩头的花瓣。
    清雅的木香越来越近,柳殊不由得又有几分想要后退。
    但她生生忍住了,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表现地自然一些。
    两人是夫妻,又相处了三年之久,她日后若是再这么躲躲闪闪,势必有一日会露馅的。
    还是强迫着自己早些适应的好。
    尽管三番五次地暗示,可当那人骤然凑近时,她仍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男人炽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喷洒在颈脖处,触及皮肤,竟好似有股电流划过一般,酥麻感瞬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柳殊强忍了几息,正想找个机会,尽量不露痕迹地挣开这人,谁知,对方却先她一步退开了,“走吧。”扭头便走,丝毫没有留恋和解释的意思。
    柳殊:“……”犯什么病?
    ……
    慈宁宫内。
    柳太后心情好,早膳后的糕点都多用了小半碟。
    “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嬷嬷眼角噙着笑,“千真万确,奴婢生生等着他们走过了,看清脸,这才跑回来向您禀告,确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离得远,奴婢瞧着像是殿下在给太子妃摘掉肩头的什么东西。”
    柳太后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甚好,甚好啊。”
    “哀家原本还担心,几个月不见,太子才回来,两人会不会生疏了…如今看来,倒是哀家多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年了,殊儿却还没有子嗣,哀家也是真着急…”
    孙嬷嬷候在一旁,低声劝慰,“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感情深厚,这子嗣也是早晚的事儿。”
    柳太后徐徐吐出口浊气,“哀家何尝不知道,这是讲究缘分的事情…可这后宫里,宠爱是一时的,感情,变数亦是极大。”
    她的眼底染上几丝愁绪,“就拿皇帝的后宫来说,岚贵人的儿子出息,她虽是个小小贵人,阖宫上下却依旧会敬她几分。为何?为的不就是她有个好儿子。”
    “那丽妃,再是盛宠,也不过是开得久一些的花儿罢了,四季变换,花开花谢,她这朵花,早晚都有凋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