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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终章·下·碾作尘
    李怀远的葬礼基本是贺含真操办的。李元卿如丢了魂,坐在棺材前烧纸,连火星落到孝服上也看不到。
    十三年的眼泪,这几日,全都流尽了。
    “你早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元卿哭着看李少卿。
    “这里涉及到家规。李怀远已经迁出本家了,除非你们来找我或是有什么直接威胁,否则我不能干涉你们。这也是李兰中要找你就得通过贺含真交流的原因。”李少卿面露惭愧,“以前本家和李怀远有段造孽的冤案,原也是我们对不起他。”
    想起那日的对话,李元卿轻笑一声,落下的眼泪一滴滴打湿手中的黄纸。尽管往火盆里扔,左也逃不过被火吞噬的命运。
    泪不泪的,还不过只是一丝轻烟。
    李怀远的头三,恰恰好是李元卿的二十二岁生辰。夕艳西下,她靠坐在秋千上,艳丽的霞光落在她身上,只像是一场虚妄。酒是凉的,没事,总之灌进喉咙也火辣辣。
    “含真,”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李元卿轻声说,“陪我聊聊天吧。”
    “好啊。”贺含真松口气,走近。终于开口了,愿意说话才能开解。她坐在她身侧,够她手里的酒壶,“我也陪你喝两口。”
    “你可有孕在身。”李元卿笑着取回。
    还没真说出什么,盈盈泪又盛满眼眶,李元卿深吸一口气,舔舔唇,只笑着问:“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姑婆说名字从日比较好。贺昔,贺晋,贺音,还没决定好是哪个。你觉得呢?”
    “不姓陈?”
    “给他脸了,凭什么姓陈。这是我贺家的孩子。我都不打算告诉他。”贺含真抱着自己,一副不给人来抢的模样,难得真让李元卿笑出声,“我还准备让它三跪九叩拜你为师呢。南国最年轻的状元授业,这还不得直接少走几十年弯路。”
    李元卿愣了愣,强行舒开眉眼,比走眼中的泪,手指指节抵着唇,笑得一抽一抽。
    红日渐沉,越来越暗,越来越冷。
    “不准闹了。”宁府,宁觉握住灵儿的爪子,把它推开,“做要紧事呢。”
    皇帝开恩,准李元卿孝礼过后再受罚,流放边境。宁觉要设法替李元卿免这一灾。
    “你这么这么不听话啊。”宁觉看着闹腾着的灵儿,从它嘴里掏出被牙齿撕扯开的碎布,“能随便吃东西吗?”
    是李元卿昔日盖在它身上的帕子。宁觉收得好好的,居然被翻出来了。
    “你!”宁觉看着呜咽着的灵儿,还没来得及生气,突然心一空,强烈的失控感从足下蔓延。震得他一阵后怕,心神俱裂。
    他猛地站起身,捂着心口向西望。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贺含真走前回了头,李元卿依旧躺在秋千上,晃悠悠,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还看着她笑了笑。
    应该没事,过会再过来看看。贺含真也笑笑,继续走。左脚才跨出院门,便听见身后瓷器碎落的声音,李元卿咳出一口鲜血。
    “元卿,元卿。你别吓我。”贺含真几步冲过来,几乎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脸,颤抖着用帕子接她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她哭着说,“快吐出来,别吓我。你怎么那么傻啊。”
    “陛下。”李元卿似乎看不见贺含真,也听不见她说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只是抓紧秋千的边缘,在抽搐着呕血的间隙,含糊不清地说,“陛下。你骗我,你骗我!”
    “你骗我。”她的头痛得厉害,痛得她睁不开眼,气若游丝,“你骗、你骗我骗得好惨。”
    你骗我。你说你要为李家报仇,你说你要为天下百姓做主,你说你会一直支持变法,你说你无能,你说有我就有盛世的希望,你说的海晏河清,你说的国泰民安。都是骗我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怎么能拿横渠四句骗我,你怎么敢写这四句给我。
    你才是南国最大的害虫,你才是罪恶之源,你才是我的苦难。
    你骗我。
    李元卿的声音越来越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如坠入古书中说得混沌世界,周遭明明一片漆黑却好像什么都看得清。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
    真好啊。
    可惜…好像还有遗憾。
    下一刻,如被一只大手拉着衣领拽飞,李元卿骤然睁开眼,首先对上的是谭丰怜惜又愧疚的眼。他无能为力,收了针便站在一旁,别过眼。
    “元卿,元卿!”宁觉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哭着擦去她额上疼出的汗,“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走的,别,别走。”
    老天难得眷顾她,许她圆满。
    “宁觉。”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李元卿牵着他的手,哆哆嗦嗦从血迹斑驳的袖口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塞进他手心,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第一天,就知道,知道灵儿了。”
    它身上有宁觉身上特有的沉香味道。只是她自己骗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越听越心痛,越听越接受不了,他泣不成声,不敢看,“别说话了。”
    她推着他的手,打开那张纸条。余州的东西都劣质,血迹几乎都要把字晕掉了。
    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
    我真的喜欢过你。
    “元卿。”宁觉抱着她,哭着说,“我求你了。别,别走。会好的,你还有余州啊,还有长平。还有以后。有未来的,你有未来的,南国有未来的。”
    能成对手的果然是知己,谁都比宁家知道李元卿在乎什么。
    可是,余州是宁家造的梦,长平也只是一个谎言。
    李元卿笑了起来。
    不会好了。真的不会好了。
    她这一辈子的爱恨、喜怒,为之努力的目标,不过是那些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游戏。
    原以为真放下了,真解脱了,原以为真不在乎了才想离开,到最后李元卿还是含怨而终。
    陛下,你怎么能骗我。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