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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欲待曲终寻问取
    美人舞剑,流畅飘逸,矫健敏捷。
    十三公子却只看到端阳公主头上的蓝宝石发簪。
    她转得太用力,发簪甩出去老远。秦卉眼珠盯着发簪抛出去的弧线转动,连忙起身跑到草垛里捡起发簪,却发现一条藏在草丛里的青蛇。
    他当时也吓了一跳,手脚一下子僵住,不敢动作,仔细观察过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毒的。
    旁边的妃嫔却没有这么镇静,见到是蛇,一声尖叫,差点把秦卉的耳朵给叫聋了。
    场面一下子乱了,叫喊声不绝。
    秦卉捂着耳朵,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这条蛇没毒的!”
    然而并没有人听,慌乱中已经有人叫来了侍卫驱蛇。
    秦卉见势头不好,一咬牙,伸出一只手抓住蛇的七寸,高高举起,整条蛇足有半个他那么长。
    现场一下安静,却不是因为心定,而是被十三公子的英勇给震住了。
    秦卉两颊发热,低头小声说:“我去把它处理掉。”然后掉头就跑掉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秦异,他轻声提醒华王后。王后这才回神,斥了一声呆在原地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十三公子!”
    不出半会儿,侍卫们去而复返,回禀那条青蛇已经被打成肉泥,十三公子也无恙,这场虚惊才算过去。但秦王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与叶阳夫人早早离席,华王后也暂时回兰池宫更衣,留众人自娱自乐。
    不久,怀袖姗姗而至,低头曲膝,转达懿旨:“七公子,王后召见。”
    端阳看了看怀袖,又看了看秦异,面有忧色,而秦异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便随怀袖去了兰池宫。
    怀袖……也不知道西洲的事怎么样了,怀袖好像没什么异常。华王后单独见秦异要干什么?
    端阳单手撑着下巴发呆,一边转着杯子。突然,一个小小的影子投到桌案上。
    是那个英勇少年,此时正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根蓝宝石银簪,说:“还给你。”
    是她的花形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方才端阳见情景太过慌乱,就没让人去找了,原来被秦卉捡到了。
    “啊,谢谢,”端阳笑着接过簪子,问,“你在哪里捡到的?”
    “那里。”秦卉一脸稚气地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
    正是刚才藏蛇的草丛。
    端阳的眼皮一跳,想起他刚才的壮举,“你……胆子也太大了,都不怕蛇的吗?”
    秦卉歪了歪头,反问:“那条蛇又没有毒,我为什么要怕?”
    “没毒?”端阳只觉得是小孩子不懂,“我见过那种绿色的蛇,我外公明明跟我说有毒。”
    秦卉想她肯定和自己第一眼看见时一样认错了,解释道:“你说的是竹叶青,刚才那条是翠青。它们长得很像,但是翠青没毒,死了之后会变成宝石蓝色,就跟你簪子上镶的宝石一个颜色。”
    秦卉越说越来劲,指着端阳手里的簪子,一脸艳羡,“你簪子上镶的,是蓝宝石,源自西域,很珍贵的。”
    小小年纪,却很博学。
    端阳转了转手里的银簪,深邃干净的蓝色在日光下流溢生彩,象征冷静的智慧。
    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看她头上的宝石。
    端阳十分慷慨地又把簪子递出去,想送给这个博闻强识的少年,“给你。”
    他明明喜爱,却往后退了半步,不接,有些胆怯,低头问:“做……做什么?”
    “你很喜欢石头对不对,那就给你。”在她手里不过一件饰品而已。
    秦卉见端阳的眼睛眯成半月形,没有深藏不露的笑容,犹豫着伸手拿了过来,转头就跑了。
    然而没跑几步,他又退回来,嗫嚅道:“我替你捡簪子,你也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送他的蓝宝石,不能算是谢礼吗,他怎么这么贪心?
    端阳觉得这个小孩儿好有趣,抬袖掩笑,什么也没说直接答应了他。
    等到端阳跟去秦卉住的宫殿,知道是什么请求,她就不觉得有趣好玩了。
    秦卉神秘兮兮地只让端阳一个人进屋,从角落里端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小心翼翼,生怕有磕碰。端阳受他影响,双手接过,小心谨慎。
    盒子不重,但端阳总感觉里面的东西在动弹,于是问:“这里面装了什么?”
    秦卉回答:“那条翠青蛇。”
    端阳一瞬间瞳孔放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秦卉却好似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说打死了吗?”她的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觉,却偏偏能觉得盒子里的东西越动越厉害。
    “我骗那个侍卫说蛇我已经放了,他不好交差,我就让他说已经打死了。”打成肉泥,这么惨烈的情状,不会有人还想看一眼确认真假。
    呵呵,端阳干瘪的笑挂在脸上,心想十三公子的智慧,并不全在死板的书本上。
    秦卉感觉到了端阳的紧张,宽慰道:“你不要怕,它真的没毒的,胆子还小,根本不咬人。不信我拿出来你看看……”说着,他就要上前掀盖子。
    端阳连忙一只手扣住盒子,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用了!”
    没毒,还被关在盒子里,有什么好怕的,笼子里的狼,她也不是没见过。
    端阳心中暗示了自己好几遍,定住心神,“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它带出宫放掉。”秦卉开门见山。
    “为什么不直接在宫里放生?”
    “在宫里,它肯定活不长,”秦卉悲观而万分肯定,“宫里头到处都有人,没有好隐蔽的地方,放了也很容易被人再碰到。”
    好心的十三公子只有一个,不是每次都能遇到的。
    端阳低头沉思,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秦卉时而壮勇,时而畏缩。
    端阳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道思绪的光,秦卉开口说话:“你若是为难……”
    “如果我不答应,你怎么办,再去找别人?”
    没有什么别人可以找了。
    秦卉低头,“我……不知道,可能会养起来吧。”
    宫中养蛇,简直比她宫里养兔子还胡闹。要是被抓住了,有他好果子吃。果然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惹事的年纪。
    “叫声阿姊,我就答应你。”端阳心中已经答应,还要逞一时之快。
    不应该叫嫂嫂吗?
    秦卉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姐……姐。”
    虽然声音很小,不过端阳还是听见了,也不为难他,戳了戳秦卉的额头,“你这次簪子可捡得太值了。”既拿到了蓝宝石,又让她帮忙。
    答应完后,端阳便端着盒子离开了秦卉的住处,准备回席上等秦异。
    穿过探春小道,端阳正好碰见夏姬孤身一人,于是上前行礼问安,“母妃怎么在这里?”
    从宴会方向过来的夏姬看见端阳也是一个人并无随从,赶忙扶端阳起来,“我久坐有些腰痛,准备回去。”
    “那我陪您回去。”说着,端阳已经走到夏姬右侧,一手扶人,一手拿盒。
    宜春宫离此处不算远,端阳送完夏姬正准备离开,半卧在躺椅上的夏姬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跟前来,问:“公主有事吗?陪我说会儿话吧。”
    端阳见过夏姬很多次,但是夏姬从来没留过她,就算她是秦异的妻子,所以端阳始终觉得和夏姬隔了一层,疏离冷淡。
    今日夏姬一反常态想和人说话,端阳心中又惊又喜,放下东西,依言坐到夏姬旁边,关心问道:“母妃的腰不好吗?”
    “我早年跳舞,有些旧伤,坐久了就会疼,不过还好。”这些许年,夏姬的舞早就荒废,只留下一身病痛。
    对于舞者而言,伤病是日积月累而成的。一旦停止舞蹈,瘀积的痛苦就会一齐爆发。夏姬是半路出家,十二岁以跳舞为业,十九岁被临幸,满打满算才七年,所以只是久坐腰痛。像还留在宫中当教习宫人的卫姬、许姬,一舞二十几年,每逢下雨,浑身上下都疼,苦不堪言。
    卫姬、许姬,和夏姬一样,是当年一起在舞坊的舞女,在沦落末流之前,她们是普通的平民。庶民女子大多没有姓氏,她们的名又被达官显贵嫌弃粗俗,所以在正式学习之前,教坊会给她们重新命名。
    来自哪里,就称作什么。
    卫姬出生卫县,许姬出生许县,夏姬来自夏地。
    世事如流水,夏姬想起了舞坊乐府的一些往事,感慨万千,“四年,阿异的琴,弹得这样好了。”
    “他每天都练琴的。”
    是的,就算阿异其实不喜欢弹琴,他也会坚持学。
    他不喜欢琴,因为他不喜欢奚子。
    可今天乐曲里,分明能听出《光陵赋》的影子。
    夏姬觉得匪夷所思,寻问端阳,这也是夏姬留端阳的理由,“他竟然会弹奚子的《光陵赋》?”
    一边烹茶的端阳给夏姬送上一杯,理所当然地说:“他会弹,而且给我弹过好多次。不止《光陵赋》,他手上有一本奚子的手稿琴谱,每整理好一首,他都会弹给我听。”
    “《奚氏琴谱》?”夏姬一诧。
    确实该惊讶的,端阳当初知道有琴谱传世也吓了一跳。端阳耐心解释:“是的,他说他从秦国的书库里翻出来的。”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夏姬欲言又止。
    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端阳听夏姬语气,觉得其中有隐情,眉头和夏姬一样蹙起来,犹豫地点了点头。
    夏姬有一瞬间的怅然,低头,在透亮的茶水中看见自己皱纹满生的面容。
    她一直以为琴谱丢了,原来被阿异带去了赵国。可之前他明明翻都没翻过,竟然还会着手整理。
    只有少年人的心境,才可以有这样翻天覆的变化吧。
    因为还年轻,不惧变化。
    陪着一起变化的,正是眼前这个女孩儿。
    夏姬慈和地看着端阳,指着一旁的架子,说:“左手边第三层有个盒子,公主替我拿过来吧。”
    夏姬打开端阳取来的盒子,拿出里面的铃铛,放到端阳手里,“我还没给公主见面礼,这个,虽然不贵重,还请公主收下吧。”
    这是一个七彩琉璃铃铛,精致好看,摇晃时会发出铃铃声,如金石相碰,却更圆润,有玉磬之意,却更清亮。
    铃铛外壁上刻的线条都只有发丝细,不是花纹,而是文字,但是端阳不认识。
    从宜春宫出来,端阳一边走路一边举着铃铛观摩,确认自己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文字,准备到时候问问秦异。
    正想着,秦异已经迎面走来。
    秦异从兰池宫回来,不见端阳,问了几个侍女,说刚才见到端阳公主和夏姬往宜春宫方向去了,便寻到了这里,正赶上端阳从宜春宫出来。
    端阳见到秦异,却连忙掏出了手帕,遮住了半张脸,背过身去。
    秦异走上前,左看她,她便转向右边,右看她,她就转向了左边,总之不想拿脸对着他。
    秦异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她眼神飘忽。
    没什么总拿帕子遮住下半张脸?
    秦异挑了挑眉,突然看着前面喊了一句:“看那边!”
    端阳信以为真,转过头去。只是一下分心,秦异已经趁机扯走了她的丝巾。
    只见端阳被蚊子咬得肿了半个嘴角,滑稽可笑。
    也有他看她出丑的时候,秦异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甚至露出了虎牙。
    端阳搡了秦异一把,“笑什么笑!没被蚊子咬过吗!”
    论招蚊虫叮咬,他可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只是这大白天的,她哪里惹得嘴上叮这么大个包,“你是不是往树下钻了。”
    没有,她只是从树下过,冷不防被咬了一口。
    “别笑了!”端阳懒得和秦异解释,拧了他一把,把铃铛递给他,转移话题,“见多识广的七公子,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文字,我看不懂。”
    秦异拿起,对着日光仔细看着铃铛,琉璃反射的七彩日光投射在他半边脸上,压不住笑意的嘴角。
    这个铃铛,他幼时夏姬经常拿来逗他玩,上面写了一句古夏朝的偈语。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他一笑,然后看着端阳,认真说。
    目光移转,他随即看见了夏姬。
    她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端阳落下的盒子,看着他们,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