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说:“你不用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道理我都懂,但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我今日才喜欢上你,你今日便叫我放下,哪有这么快的。”顿了顿,“情之一字,若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我未免也太薄情了点。”
无沉没再问了。
也没喝茶,只继续讲经。
不多时又讲完一段,些许的停顿里,玉晚到底没能忍住,笑出声。
他抬眸看过来。
虽未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询问。
玉晚笑着道:“对不住……只是觉得你好可爱。”
无沉微怔。
她却还在笑,花枝乱颤,她今日笑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
无沉默了默。
他大约能猜出她在笑什么。
于是没再念诵下去,他往另一方石墩上落座,刚好和玉晚呈面对面之态。他端起先前没动的那杯茶,同玉晚道了声谢,方慢慢饮尽。
玉晚也端起另一杯茶,一边小口小口矜持地抿,一边拿眼睛偷瞄对面,看他连这种凡间路边再普通不过,仅需花费数枚铜板便能买上一大壶,喝起来并没有什么滋味的茶水,也能饮得像坐在高雅茶室里品茗般,怡然自得,自成风流。
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他的眉,他的眼,他沾了微微水色的唇,他轻轻滚动的喉结,甚至是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他规整端正的衣领,每一寸每一分,都好看得不得了。
心跳似乎又为此加快些许,催促着她赶紧说点什么,不要让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玉晚想了想,赶在对面放下茶杯时说:“无沉。”
无沉应声看她。
他一看她,毫无预兆的,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也因此反应飞快,便问:“你是西天人吗?还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问完立刻觉得不妥。
天啊。
她问的简直废话。
怎么说无沉都为须摩提当代弟子中的翘楚,三界天骄榜上大名鼎鼎的存在,她今日之前虽没看过他的画像,但集合了天骄个人信息的名册,她还是一页页翻过的,她当然知道无沉是西天人。
她不仅知道这点,她还记住了他常穿云母色衲衣,否则也不会第一面就认出他的首座身份。
玉晚正想这下该如何自救,就听无沉答:“是西天人。”
他神情自然,似乎并未觉得她的问题蹩脚。
态度毫无敷衍,玉晚紧绷的心弦一下就松了。
她索性也不挣扎了,顺着继续问:“是很小的时候就拜入了一刹寺吗?”
他也继续答:“是。我是师父下山云游时捡到的,师父怜我被抛弃,便将我带回寺里,亲自抚养长大。”
“那时候你多大?”
“据师父说,尚未足月。”
一般听到这里,正常人的反应该是心生恻隐。
玉晚却没有。
她手肘重新撑上石桌,不过这次是左手托着下颚,衣袖滑落,露出小臂缠着的一圈圈佛珠,以及佛珠下那粒似遮非遮的守宫砂。
她盯着无沉道:“你那个时候一定很可爱。”
——其实她想说玉雪可爱。
但先前光是可爱两个字,就已经让他连经都不继续讲了,她怕她说了玉雪,会让他有更大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堂堂首座,岂是两个字就能动摇的。
思及此,玉晚补充道:“肯定玉雪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
她又提到了喜欢。
尽管这次的喜欢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无沉还是垂下眼,没作太多反应,也不看那堪称是明晃晃的守宫砂。
玉晚又问:“有没有人夸过你可爱?”
“没有。”
不提刚才,凡玉晚有问,无沉倒必有答。
他道:“照晚居士是第一个。”
“那,有人夸过你好看吗?”
“没有,我辈修士不重皮囊相貌。”
玉晚本来还想问他觉得她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闻言立即换了话题:“我这次下山,是师父要引我入世。你呢,你下山是为什么?”
“和居士一样,也为入世。”
“你下山多久啦?”
“已有三年。”
“这么久。有碰到什么不一般的人或事吗?”
“有。你若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
“那你先讲一件最近发生的你觉得很有意思的事。”
“好。那是上个月……”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聊了很久,聊得玉晚又续了几杯新茶。
喝着茶,两人一时安静。
忽然玉晚问:“无沉,你会不会嫌我烦?”
无沉说:“怎么会?”
他放下茶杯,极为郑重地道:“我虽不能回应居士心意,但这份心意有多么珍贵,我却是知晓的。我心怀感恩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觉得困扰。”
玉晚闻言,久久凝视他。
他是首座。
是地位最高,莲瓣最多,心性也最好的那个。
他的慈悲恒久不变,他的耐心始终如一。
所以他不会讨厌她,不会嫌恶她,他只会像刚才那样,借由他遇到的人和事来同她说道理,试图让她放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欢,免她真的走上歧路,从此不得开怀。
说着不渡她,可实际就是在渡她。
真是个好人。
似乎更喜欢他了。
第5章 气息
许是玉晚这次看的时间过长,对面的人不由抬眸。
甫一和无沉对视,玉晚登时像被烫到了一样,倏地移开目光。
然后没过数息,又悄悄挪回来,继续看。
她眼睛很亮,愈发浓烈的情愫让她一旦望向他,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欢喜。无沉因此便察觉出,他刚才给她讲的见闻经历,她是听进去了没错,可同时她也没听进去,否则她不会这么看他。
不会这般,比说与他无关时还要更坚持,更固执。
他甚至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热忱。
首座有点无奈。
好像不管他怎么做,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在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他越是尝试劝解,她越寸步不让,与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这样的变化,着实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若从此她真的……
无沉没继续想下去。
他起身道:“寂归上人醒了。”
玉晚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跟着起身,果见前方那棵菩提树下,寂归已从入定中清醒,正朝这边看过来。
“师父。”
玉晚端着茶上前,请师父喝茶,顺带将先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道:“楚闻想跟我动手,是无沉帮忙解了围。”
寂归颔首。
寂归刚才虽一直在入定,但因带着个毫无灵力的徒弟,即使清楚玉晚身上有足以保护她自己的手段,也还是留了一丝灵识关注外界动静,因此玉晚身边突然出现陌生的灵力波动,即楚闻意欲动手一事,寂归是知晓的。
这时无沉近前见礼,寂归给他回礼,道了句多谢。
无沉道不敢:“上人言重了。”
寂归微微一笑。
按当时那种情况,无沉以一个路人的姿态出面,比他这个当师父的出面要来得更为巧妙。
有些东西,恰恰正是他教不了玉晚的,无沉却可以。
于是正待询问无沉这段时间可否与他们师徒二人同行,孰料未及开口,寂归就感知到什么,面色蓦然变得凝重。
他衣袖微振,立时设下道屏障,将玉晚护在里头。
无沉也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玉晚身前。
同时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