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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情意比金坚
    飞花溅玉录 作者:八大

    第四十三章 情意比金坚

    飞花溅玉录 作者:八大

    第四十三章 情意比金坚

    第四十三章情意比金坚

    尝道浮云能蔽日,

    拨开云雾见青天。

    “贵人请这边走。”

    金衣紫衬的人在前面执灯引路,手里提的芙蓉灯在墨砖上投下澄黄的光晕,宛转曲折的回廊一路延伸到视线看不到的远方。

    十二盏琉璃灯后排过十二个金衣人,金碧辉煌的太子府,比起紫宸府更显贵气逼人。灯光影影绰绰,壁上涂绘的纹理似是一条攀峰踞势的金龙,穿云腾跃在整条回廊的墙上,龙爪前探,像是时刻预备着要抓谁一下子。

    回廊冗长,放眼一望不下数百楠木柱,每柱身上镶嵌了莲花图腾,以莲为托,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烫金花枝,藤蔓绕柱而上,直到没入纯金灯座。莲花型的灯座上呈放着一颗颗浑圆莹润的夜明珠。

    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那成百上千颗溜圆的夜明珠,我的脚再也挪不动半分,身后的提灯人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我极不情愿地继续前进。

    不远处隐隐而来几盏琉璃灯,数数拢共一十六盏,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引路侍者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等候着对面的人先行过去。

    朦胧夜色下,我就着昏黄灯火看去,十六盏灯队伍正中走着个白衣华服的女子,一头青丝绾着极繁复的发式,攒了只飞凤朝阳的钗,她的侧脸极美,高挺的鼻骨下薄抿着点丹朱唇,目不斜视行走的姿态透出难以言喻的尊贵。

    “这位是……?”

    刚问出口,身前伶俐的侍者侧过身子,恭敬回道:“这是咱们东皋的太子妃殿下,极得太子殿下的隆宠。”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前进。美丽的太子妃,贵气逼人的太子府,倒也相得益彰,只是不知东皋的太子殿下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到了配殿门外,那执灯侍者立住脚,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弯腰候着,等我正对朱漆雕龙殿门站好,理顺了脚下的裙裾,他方才扬起尖细的嗓音通报道:“含章贵人到——”

    殿内喧哗的声音一瞬间偃旗息鼓,门未开,我已能感觉从那金殿里泛滥涌出扑面的压力。想必此刻里面的众人都在伸直了脖子等着看含章贵人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能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二皇子钟情至斯。

    夜风划过衣角,呜呜着钻入了冗黑的长廊,眼角被风刮得有些酸,许是今夜脸上的胭脂涂得厚了些。

    一门之隔,门里面是个梦境,由金玉堆叠而成的流光异彩的梦,门外却是黑暗的回廊和墙上狰狞的金龙。

    门缓缓开启,随着那一声通报,我慢挪款步走进这场梦中。

    迈过高高的门槛,将孔雀蓝织金的云缎裙摆轻轻撩起又放下,抬起头迎上意料中的万众瞩目。我挺直脊梁,踩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高台之上的那个人,他的脸闪耀在万盏灯火下,眼中专注的神采仿佛只为了等候我的出现。

    银蓝色的礼袍流摆拖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雀蓝锦缎时时隐现在脚前,这一身无可挑剔的仪表和姿态,也只是为了得到他一人的眷属。

    将纯金的台阶一步步踩在脚下,停步在他的面前,伸出手,与他探来的指尖相碰。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展开笑容,坐到他的身畔。

    紫檀雕螭案上摆着时鲜的瓜果和花卉,密纹玛瑙碟子里盛着我平素爱吃的菜色,扫一眼桌面,便能知道这些都是他刻意为我预备的。

    抓着他的手紧了下,他回过头看我,嘴角的弧度里满是醉人的温柔。

    “阿荻,你的太子哥哥怎么还不来?”极小声地附到他的耳边询问,这看似亲昵的小动作让金阶之下的众人面上闪过异样的神色。

    他斜眼看了下对面席间端坐的太子妃,在我耳边低语:“你没看戏里都是配角等着主角登场吗?今儿个这场宴席的主角可是太子殿下。你安分着,别给我惹篓子。”

    我瞪眼看他,他转过头装作与旁人寒暄不理会我,堪堪收回视线,我望着对面的太子妃,礼貌地点头示意。

    她轻轻颔首,算是回了礼,白皙的脸上一双黑曜眼眸转到了金殿的某个角落,不知是看着什么。我垂下眼睫,却在偶尔抬眼时偷偷打量她,她的脸致柔美,仿佛天生雕琢出来的五官,发髻上高盘的金冠凤喙中垂下明珠,在她的额前晃过。

    这个美得夺人眼目的女子,穿着一身用宝石般闪着色泽的银线绞出飞凤花纹的皓白雪衣,不知是人衬着衣服,或是衣服托着人,远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化作飞天,飘忽而瑰丽。

    冰雪秀美的太子妃,目下无尘地端坐在金殿之上,让人看了只会自惭形秽。正胡思乱想着,又一声通报远远地从殿外传了进来,随着那一声漫过一声的“太子殿下驾到”,所有人站起来恭身等候着太子进殿,丝绸绢缎的唏簌声不绝于耳。

    我低下头,心里暗自庆幸今天没有戴一脑袋珍珠宝石,否则等太子他老人家磨蹭进殿时,估着我也“五体投地”了。

    缎底鞋踩地的声音逐渐清晰,我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白底绣纹的锦靴,那双脚在我的身侧停了下,随即走了过去。

    太子安然落座,众人缓缓直起腰,跟着坐下。我抬起头看向主座上的太子,明明是一张清雅的面容,眼里却又有些看不清的沉敛,似蹙的眉目轻巧转了个角度,睇到我和简荻这边。

    凝神细眼打量他,心硬是漏跳了一拍,这太子好贵雅的气度,微微挽起的和煦笑容,让整个人看起来柔如春风,竟是一身与世无争的神貌。

    再偏过头去打量简荻,真真是和太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总像含尽无限*,瞧谁都带了三分桃花三分情意,让人无酒也要先自醉在那双眼眸的凝视下,天生成的一个风liu胚子。

    没来由地剜他一眼,他挑下眉,有些委屈地回视我。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视他那种眼神,此人装无辜小白兔的本事最是拿手。

    “今日一睹贵人风采,方知含章柔兰阁确乃神仙阁,这第一杯,本太子敬贵人。”太子的嗓音优雅出尘,和他的人极配。我端起案上的金樽,仰头陪饮了一杯,身旁侍立的僮儿执着玉壶将杯复又斟满。

    “愿祝我东皋与醒月两国缔万世流芳之好,这第二杯,还请贵人满饮。”太子皓白的五指又举起酒杯凑到唇边轻点,我跟了第二杯,挑了下眉,昂首看他。

    太子殿下今儿个是摆明了灌人,满嘴场面话,让人连拒绝的理由都挑不出。还以为他是个飘逸出尘的人物,原来这么会打官腔。

    简荻暗暗拉了下我的袖子,我摆手,示意他无妨。

    “承蒙贵人青眼有加,是皇弟的福气,这第三杯酒……”

    他的话未完,我端起金樽,朗声说道:“这第三杯酒,我替皇世子敬太子殿下。”

    闭上眼管它杯里是清水还是黄汤,一仰脖子灌下去,翻腕亮个底,稳稳坐回椅中。太子笑着点了点头,眸底一点流光闪过,将酒杯放回案上。

    “阿荻,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上个月见你还是在太谒阁的书房,你又走得匆忙。趁着今日家宴,明说是本太子想要见见未来的弟媳妇,其实也是为了你我叙些无关国事的兄弟情谊。”

    简荻抬眼望上去,狭长的眼角微动了下,端起面前的金樽,懒洋洋地应了句:“多谢皇兄惦念,只是父皇吩咐下来的功课,不做足了恐有负圣恩。况且皇兄也是整日公务缠身,弟不敢多扰呢。”

    他的唇缓缓贴上杯缘,一口一口慢悠悠喝下整杯酒。金阶下歌起舞动,一阵暖香扑面,没半刻工夫,他的脸上泛出淡淡的桃色。

    我用手肘撞他一下,轻声问道:“怎么,这就醉了?”

    他眼里夹着丝春意看向我,唇上还沾了一点酒珠。看着他那张芙蓉潋滟的容颜,我的心抖了抖,仿佛瞬间被人撩起一簇火苗,视线竟定在这无边的*弥漫里,再也移不开。

    台下的曲子换了调,一阵霓裳羽衣蹁跹唤回我的神智,掩饰着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到嘴里却浑然不知味道。他的手从案下伸过来,拽住我衣袖的一角。

    “爱妃难道就不知给夫君布个菜吗?我都醉了呢。”他的唇边盈一抹轻佻的笑,看在我眼里只觉十分讨打。

    “殿下爱吃什么?尽管吩咐。”举着筷子伸出去,等着他回应。

    他偏着头想了想,说道:“爱妃素日爱吃什么,本世子就爱吃什么。”

    随便夹起块蟹黄桂花藕,在太子和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塞进他的嘴里。他满足地嚼来嚼去,仿佛那块藕片有多么值得回味。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目光转到太子妃脸上时,露出温和体贴的笑容。柔声对着冰山美人嘘寒问暖,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菜色是否合口,爱妃有所清减需当保养。

    太子妃颔首默默领受,浅酌口酒,我放下筷子,冷不防抬起头时,正对上太子妃深邃的目光,那眼里似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随她端起酒杯凌空虚敬,浅抿一口,指尖略偏,一杯琼浆尽洒在裙子上。我“啊”一声惊呼,太子关切地目光隔席睇过来,简荻看了看倾倒在桌边的金樽,又看看我湿了大半的礼服,眉头慢慢皱起。

    台上乱了阵脚,金殿里的众人都将视线聚焦在金阶这端,下面的歌舞也都悄没了声息。

    太子妃起身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对太子说道:“世子妃的衣裙污了,我带她去换条新的。”

    说完,拉着我缓步绕出金殿去。

    我不知道她带我到了哪里,只是眼前的这座殿实在奢华得过分。殿门边纯金点蓝的立瓶里着孔雀翎毛,窗下的榻上铺着数不尽的凤尾罗织锦,搭下一层层重叠缤纷的流苏丝,一整块纯白的皮毛铺在脚下,大红的帐幔遮去满殿的灯火,湖绿色的纱帘被夜风挽动,在房里翻飞摇曳。满眼所见非金即银,珊瑚树盆景立在案旁,枝杈上挂着玛瑙珠串,裹在层层叠叠的纱幕中,透出绛红的珠华。

    正感慨着这满室的奢华,一个小侍双手捧过套白裙,展开时从衣料上流过绚目的银光,原来是条银缕衣。我换好衣服,早有执事端来清茶,揭开盖,扑鼻的一阵茶香,是今年春份的绝上品贡茶。

    “你喜欢这茶吗?”太子妃清冷的声音响彻大殿,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恭身行礼。

    “还好,这茶闻着香,可惜品起来味道总差些,不如家常的惯口。”

    她看了眼那碗茶,坐到案边的锦垫上。

    “不喜欢就倒了它,只喝自己惯口的那杯。就好比这金雕玉琢的殿,说到底不过是个鸟笼子,眷养着太子殿下的脸面。你不喜欢那茶,可以不喝,若是不喜欢这金丝笼,可怎么走出去呢?”

    太子妃一双妙目在我脸上流连,端起那碗盖盅,“哗啦”一下抛到地上。四溅的茶水烫湿了我身上这条新换的银缕衣,我看看裙摆,再看看她,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放回案上。

    “太子妃殿下言重了,若说这满殿金辉玉容的是个鸟笼子,却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盼着到这笼子里住一辈子呢。太子殿下对娘娘恩宠有加,羡煞了金殿里多少双权贵眼睛,都盯在殿下的身上了。”

    她细致的面容上绽出个微笑,只是笑得冰冷。

    “你倒瞧得仔细,难怪能让皇世子这么痴情,原来是有颗玲珑心。”她顿了下,续道,“可你也得明白,当年若不是本执意嫁于太子殿下,这世子妃的凤冠可还轮不到你的头上。”

    我的目光盯在那片碎瓷上,点头道:“太子妃殿下无须提醒,我知道分寸,自然不敢多存奢望。”

    “哦?”

    “我只是想问问太子妃殿下,既然心里喜欢着皇世子,又何必非要捡那更高的枝头攀,一顶世子妃的凤冠还不够风光吗?”

    烛光散乱,碎瓷片被大红的帐幔投下艳丽的光芒,虽然残破不堪,却依旧耀眼。等了片刻,那椅中端坐的女子没有想象中的发怒或冲过来指责我鸠占鹊巢,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上面,端着高华的气度,一如初见时的尊贵。

    如果她爱的人不是简荻,或者她今日的身份单纯的只是东皋的世子妃,都会让我无限仰慕。

    我欣赏这样的女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明白什么叫舍得。舍得,从来都是有舍才有得,却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

    她做到了,所以她是当今的太子妃,只是她错爱着我未来的夫君,只该属于我一个人的阿荻。

    “本要的是天下独尊,如果不是顶天的荣耀,本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她的眼里有睥睨众生的狂傲,和简荻时常闪现眼底的不尽相同。

    心头微微地刺痛了下,我想可能是那杯茶太过香馥,停留在心中无法淡去。与世无争的太子殿下,清冷狂傲的太子妃,这是多么矛盾的组合,这金殿此刻看来,果然是个华丽的鸟笼,关着一只美丽的金丝雀,还有她深埋心底的爱情。

    “太子妃为何今日对我说这些话,莫非只是为了试探我与世子殿下的情意?”深吸口气,将口中那浓烈翻滚的香气冲淡。

    面对她的清冷,我是否该表现得更激切些?告诉她别再痴心妄想?告诉她安心地做太子妃未来的东皋皇后?

    嘴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索闭上。心里的痛正慢慢消退,一点一滴被我逼出体外,就像武林高手用真气疗毒,将潜伏在体内的毒素逼出去,就此一了百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无师自通的高手,学会把一切扰乱心绪的东西硬生生地挤掉,亲自拿把剜的刀从心口剜掉血,虽然那瞬间痛得人想死,但是痛过了,伤口愈合了,心里的病也就好了。

    情啊爱啊,这些不正是穿肠的毒药?

    只是,为什么刚才的那个瞬间,我会痛彻心扉?

    难道是我已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

    心里有个声音在否认,于是我浅浅地笑了起来,绽出比她更是清冷的笑容。

    “太子妃殿下说这鸟笼子眷养着太子殿下的脸面,我却瞧太子是真心地爱着殿下您呢。”

    瞧,这毒药开始见效了,她沉静的面庞不再波澜不惊,却闪过厌恶的神色。

    美丽的王妃,你吃下这份毒,让我来作催化的温床,撒下那颗叫做恨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你可听闻过玉笙公子的名头?”对视的目光闪烁中,她握住案上的碎瓷片,五指收拢,将指尖血洒在案头。

    “玉笙公子千金一掷为伶人,轰动了王都,被传为佳话。”我只捡了紧要的说,太子妃自然是聪明人。

    她将染了血的瓷片丢到地上,美丽的眼眸深不见底:“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是简笙,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抬头望着墙上的挂轴,那是一副工笔细腻的美人赏荷图。美人妍丽的脸庞凝神望着水中的白莲,画旁题着几句诗,下面隽着“芙真”两个字。

    “太子妃殿下的意思呢?”

    将赏玩的视线从画上移到她的脸上,一样的眉眼,只是眉宇间少了份画中的纯真,多了些冷厉狠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颔首以对,我转身向殿门外走去,迈出门槛时回过头,随地问了句:“太子妃殿下的名讳可是芙真?真是好听得紧呢。”

    绯红的帷幕拢起,将她的身影藏入深暗。

    十二盏琉璃灯在前引路,时光倒错,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几个时辰之前。只是此刻墙上的金龙看去褪了狰狞,可爱不少。

    停步在回廊下,望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金殿,任由夜风扯起银缕纱飞过眼前,我回思着方才那画上的题诗。

    曾几何时,在春暖花开的江岸边,他远目眺望着江水,柔声念出:“小桥依旧流水,昨夜画屏微寒。梦里佳人朱颜换,晨起梳妆泪垂面。”

    那时的江花落了他满头满肩,他回眸一笑,刹那间夺去我全副心神。

    梦里佳人,朱颜换……

    金碧辉煌的太子府,那金阶之上的华服美冠。

    这毒,是什么时候自饮了下去?

    夜风有些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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