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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 第16节
    电梯恢复了正常运行,物业经理在外等待,门一打开,精明的眼神立刻锁定周见弋,殷勤上前握手,又是寒暄,又是发烟,完全没察觉电梯间里的两人气氛微妙。
    “抱歉啊警官,下雪引起了电线短路,导致主拖动系统发生了故障,我们已经派人修好了,让您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
    周见弋被缠得脱不开身,温听晨却无人问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侧身顺着门缝中挤出去。
    等周见弋摆脱了聒噪的经理从电梯出来,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
    在电梯里被困太久,再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
    没了外甥女捣乱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全屋暖黄色的光线也填不满空荡荡的一颗心。
    晚上入睡前,周见弋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说起近来周父身体不好,让他主动关心问候。
    周见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心思完全不在这儿。
    周嘉年听出他情绪不高,问他要不要聊一聊。
    “你放着好好的新房子不住非要跑去租什么老破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多少有点不正常,说吧,什么进度了?”
    周见弋坐起身,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床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嘉年嘁了声,“还装,乐意都跟我说了,她看见你照片上那个女同学了。”
    周见弋皱眉,“你怎么知道照片的事?”
    周嘉年却笑,“一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年,人家女生的脸都要被你盯出朵花儿来,你问问爸妈,全家人谁不知道这事。”
    “……”
    “还是那个姓温的女孩子吧?你高中为了她没少做蠢事,我多少好东西都被你拿去孝敬她了?这一笔笔账你不记得我还记得呢。所以现在,你和她有何进展?”
    “什么进展都没有!以后别和我提她!”
    周见弋也不知道和谁赌气,不等周嘉年再开口,砰地挂断电话。
    周嘉年对着手机翻白眼,“信你才有鬼,那点儿心思全写脸上了。”
    夜深人静,窗外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翩翩飘扬的雪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周见弋睡不着,习惯性从枕头底下摸出睡前读物,随手一翻,纸张自然停在夹了照片的那页。
    他迟疑了会儿,终究还是将它拿起。
    那是一张有点褪色的旧相片,几个少年人一身运动打扮,坐在山顶看清第一抹晨光从东方升起。温听晨看起来还是很青涩,头发比现在要短一些,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对着镜头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见弋站在她身边,身体微微向她倾斜,笑得一脸灿烂。
    记忆经过多年的修修补补,逐渐有了模糊的痕迹,好在还有照片能够证明它真实存在过。
    那是周见弋二十余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多少个被不甘和怨恨折磨到死去活来的夜里,是这一天的夕阳和星空给了他最深切的安慰。
    第16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1)
    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式开始于16岁的那个夏末。
    之所以说正式, 是因为他和温听晨其实很小就认识,却几乎没有交集。
    周见弋八岁以前住在江大职工院里,那时候他父亲还不过是市检察院的一位普通科员, 母亲受外祖父的影响考博留校, 成为江大马院的一名教师。
    周见弋打出生起就生活在江大, 从小默认自己是江大的一份子,别人苦读18年才触到的终点,于他而言只是起点。
    父母工作忙, 他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外公也是江大的老领导,虽然那时已退休, 但说话仍有分量,是家属院德高望重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背景, 他理所当然成了家属院里的孩子王。
    外公喜欢牵他到楼下的小广场晒太阳,那里常年聚集着退休带孙子的老教师,每当周见弋出现, 他总是这个圈子里的焦点。
    当同龄的小朋友连十以内的数字还念不清楚的时候, 他已经会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了;当别的小孩刚学会唱“春天在哪里”, 他已经在外公的启蒙下搞懂了象棋的规则。
    他不认生, 口才了得,有一套自己的小逻辑, 常把隔壁的爷爷奶奶逗得捧腹大笑, 一口一个聪明宝贝地喊。
    同龄小朋友也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外公外婆会给他买各式各样新奇的玩具, 今天是遥控赛车,明天是变形金刚。
    尽管这常常被父亲周槐安痛批是一种溺爱和浪费, 却丝毫不影响其他教师子弟被他馋哭。
    但,温听晨是个例外。
    周见弋第一次对这个女孩产生较为深刻的印象,是在他向别的小朋友展示舅舅送给他的一整套奥特曼玩具的时候。
    小广场所有的小朋友都围了过来,两眼闪烁羡慕的光芒,唯独温听晨无动于衷。
    她穿着粉色的碎花小裙子,扎着两个圆圆的小丸子,在茂密的树荫底下缩成小小一团,没有分给周见弋一秒的目光。
    她在看蚂蚁搬家。
    一堆破蚂蚁搬饼干屑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比奥特曼更有吸引力?
    周见弋气坏了,借着和小伙伴打闹的机会,跑到她面前,对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小黑影猛呼一口气。
    蚂蚁被他的龙卷风吹得四散逃窜。
    周见弋叉腰大笑,以胜利者的俯视她。
    他在等她哭,等她跑去跟他外公告状,可那又怎么样,外公才不舍得打他,顶多轻飘飘说两句。
    然而,温听晨没有。
    她盯着地面愣了好久,久到周见弋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久到他心里没了底。
    好半天,她缓慢站起身,平静盯着他的脸,“你牙齿上有菜叶。”
    “……”
    周见弋用舌尖扫过门牙,果然舔到一小片菜叶,外婆中午包了饺子,还是韭菜馅儿的。
    他告诉自己别虚,外公说古代名将也有出师不利的时候,这些都是小场面。
    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然后继续理直气壮。
    “现在没了!”
    “但是,我还想告诉你……”温听晨一脸认真的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奥特曼的,电视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
    周见弋的信仰坍塌了,哇的一声扑进外公怀里。
    这件事后来被家长们当作谈资,常拿出来笑话周见弋,每聊起一次,温听晨那个讨厌的声音就会出现在脑海,冷漠无情地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没有光的。
    他决定把温听晨这个名字从好朋友待选名单上踢出去,老死不相往来,女生就是烦人,她们什么都不懂!
    家属院的孩子男多女少,到了他们那一代,同年龄段的女生只有温听晨一个。
    男生有男生的小团伙,她融不进去,总是小尾巴似的跟在一伙小姐姐身后。
    人群中一眼望过去,穿着碎花裙子软软糯糯的一团子就是她。
    温听晨嘴甜,也爱笑,小姐姐们喜欢她,走哪都护着。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就演小宝宝,被人抱来抱去地哄。
    周见弋有时远远看着,觉得那些姐姐都被她给骗了,那副看似乖巧无害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个蔫儿坏的灵魂。
    再大一点,小姐姐各自忙碌学业,温听晨就落单了,变得没有朋友,每天躲在花园边数蚂蚁打发时间。
    周见弋暗暗得意,等着她来主动求和,到时候他会考虑自己和小伙伴去后山“探险”的时候带她一个。
    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学校的梧桐树都落了叶,温听晨还是没来找他。
    她又给自己找了新的乐子,上午去看隔壁王奶奶种地埋肥,下午跟刘爷爷学开缸养鱼,晚上要陪陈婆婆跳广场舞……
    主打的就是一个关爱退休老教师。
    放眼整个家属院的爷爷奶奶,没有一个她不熟的,凭借一张巧嘴讨遍欢心。
    就连周见弋的外婆都很喜欢她,私下和妈妈夸了她好几次,开玩笑说要给周见弋订娃娃亲,这么好的姑娘以后别给他人抢走了。
    那时的周见弋嗤之以鼻,谁要娶她,小小年纪养了一堆老年人的爱好,这个女生简直奇怪死了。
    听说后来温听晨去上小学后,家属院的老人一度觉得十分孤单。
    他们就读的江大附属小学是本地师资最好的学校,多少家长挤破头想把孩子往里送,不惜为了一个名额重金买房,四处求人。
    报名那天天气不好,路上堵车,周见弋和外公去晚了,被分到了温听晨的隔壁班。
    从此小小年纪的他们也有了学业压力,放学回家有作业,周六周日还有各种兴趣班在等着他们。
    周见弋能在家属院遇见温听晨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有一次放学回家,他陪学无止境的外公去图书馆还书,撞见温听晨在自习室写作业。
    她穿着浅蓝色校服,脖子上系着鲜艳红领巾,坐在一堆大学生中间尤其显眼。
    遇到不懂的题目,她就捧着作业走下座位,在自习的哥哥姐姐中随机挑选一位面善的,然后戳戳对方的手臂虚心请教,问这题怎么做。
    她长得人畜无害又有礼貌,大学生很乐意帮助。
    外公还了书,特意绕过去摸摸她毛茸茸地脑袋,夸她乖巧懂事,一边夸一边还不忘教育周见弋要多向人家学习。
    周见弋撇嘴,心想不就是装模做样么,下次他也要把作业搬到图书馆里来写。
    还有一次是周末。
    他和兄弟伙相约去学校的人工湖钓龙虾,偷了他外公的渔具,又去王奶奶的菜地挖了好几条蚯蚓,学着大人的模样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上午。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只龙虾没钓着不说,还被他正在值班的妈妈抓了个正着。
    最先发现“敌人”出没的是任柯和储蓄,两个狗贼吓得腿都软了,完全忘了提醒正在收杆的周见弋,溜得比兔子都快。
    周见弋被妈妈揪着耳朵从人工湖拎到了办公室,好巧不巧,温听晨也坐在她爸爸的工位上用电脑玩扫雷,见周母提着人进去,乖巧地叫了声阿姨好。
    周母点头微笑,然后脸色一变,当着她的面,劈头盖脸给了周见弋一通骂,罚他在办公室写书面检查,不写完不准回家吃饭。
    周见弋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常常看到许多大学生也去湖边钓鱼,他们不都好好的?退一万步,就算失足落水,他也是学过游泳的,怕什么?
    落到这番田地,只能怪他出门没看黄历,忘了他妈今天值班,还有——交友不慎!
    在办公室磨蹭了一下午,周见弋半个字也没写出来,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打起了温听晨的主意。
    这个女生还真是奇怪,扫雷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让她呆若木鸡坐在电脑前一玩就是一下午。
    纠结了几分钟,他决定先把不值钱的面子搁置一边。
    “喂,温听晨,你会写检讨书吗?”
    温听晨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缓缓摇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