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午饭出锅, 球桌就变回饭桌。
懒得折腾,大家也没把拼成的两张桌子分开,坐得比平常宽敞许多。
许淑宁头一次左右手都不会肘击中谁, 小口吹着汤说:“土豆称过没有?”
每个知青的自留地是两分,扣掉种菜的部分, 能用来填补粮食缺口的地方并不大。
好在土豆这玩意产量高, 郭永年一掂量估计出个大概来, 说:“一百多点吧。”
许淑宁现在是厨房一把手,每天都比划着存粮的消耗量, 喜不自胜道:“够吃十天的。“
搁困难时期的话, 最少是个把月的伙食, 但他们现在不至于紧张到这地步,却没有人会嫌多。
连梁孟津都知道多多益善的道理, 说:“不做粉条吗?”
还没挖土豆,许淑宁就念叨着这件事。
她呀一声说:“对对对, 你不提我都忘记了。”
于西平来的知青们而言,粉条意味着故乡, 不过本地的主食是地瓜, 和土豆看上去虽然差不多, 却完全不是一样东西。
大家平常连跟队员们换口吃都做不到, 可以说是朝思暮想,尤其年关在即。
年啊年, 异乡人一辈子逃脱不开的命运。
许淑宁都好像闻见炮竹味,肩膀松下来说:“行, 那就下午做。”
只要干活的时候, 郭永年肯定一马当先,吃过饭就开始削皮。
他削一个, 齐阳明就切一个,一把丢进盆里。
梁孟津用力搅拌着,水逐渐变得浑浊。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比车间工人们的配合还有默契。
许淑宁撸起袖子想帮忙,被“赶来赶去”,只能无奈道:“怎么,我碰过的土豆会坏?”
梁孟津摆摆手说:“那边玩去,别捣乱。”
许淑宁嘴巴微张,讲不出什么话来,心想居然轮到他做家长,可见知青宿舍是乾坤颠倒。
她无奈摇摇头,指挥道:“阳明,你切得再细一点。”
齐阳明啧一声说:“那边玩去。”
他都快连自己的手都切进去,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所谓的那边,就是正在研究怎么弄出个篮球架来的齐晴雨和陈传文,两个人举着个破箩筐四处比划,看得出是想以它作为替代。
许淑宁没法像他们这样理直气壮地在别人劳动的时候玩,心想一个是有代表劳力,一个脸皮厚,自己两样都没有,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表情是愈发的为难,眉毛都向下耷拉着。
这有什么好愁的,梁孟津手肘碰她说:“听话,快去。”
原来可都是许淑宁这么哄他,忍不住侧过头看,心想今日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怎么仿佛哪哪都不一样。
她咬咬嘴唇道:“好好讲话。”
梁孟津被她瞪一眼,也不觉得害怕,反而笑笑道:“那你帮我推下眼镜。”
搓个土豆条都要戴眼镜,许淑宁没好气道:“再点灯熬油似的看书,早晚变瞎子。”
语气很凶,还是伸出手把他的眼镜都快按进鼻梁里。
梁孟津觉得更不舒服了,却不敢提出意见,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还知道自己有个短捏在别人手上,许淑宁都想伸出手捶他,到底往下低半寸,把眼镜摘下来说:“不戴应该也看得到吧?”
梁孟津有一瞬间失去焦距,目光定定看向前方说:“可以。”
他本来就是看书的时候才戴,毕竟这地方也不好配新的,平常宝贝爱惜得很。
许淑宁知道他离不开这玩意,小心用布包好放进盒子里,这才过去找齐晴雨道:“你们要是想装在这儿,恐怕得先把院子的土都筛一遍。“
不提别的,光散养的鸡鸭就是个大问题,平常他们打扫得再干净,仍旧是逃离不开的,那啥。
齐晴雨正跟陈传文争夺破箩筐的决定权,停下来左右看说:“是不太合适。”
球在地上滚一圈,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捡回来。
趁着这句话的功夫,陈传文把篮球和箩筐都抱在怀里道:“那要去哪?”
出了宿舍,可就不是知青们能做主的地方。
许淑宁眉头微蹙道:“其实最好的地方是晒场。”
大队只有晒场的铺了水泥地,比用金砖做的还金贵,大队长不知道当年为弄到这批材料有多费劲,一度甚至不许人在上面大步走动,只有收获的季节可以用。
这件事人人皆知,陈传文第一个道:“绝对不可能。”
许淑宁当然知道,不过说:“孟津是想给队里的孩子们玩的。”
梁孟津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做的事情,她就想竭尽全力帮他实现完美。
大家都是好哥们,陈传文自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立刻改口道:“行,那咱们一块去问问看。”
三个人结伴朝外走,齐晴雨热络地挽着许淑宁的手,搞排挤的想法很直白。
陈传文在后面哼哼唧唧道:“小孩子的把戏。”
还好意思说,齐晴雨反唇相讥道:“你最幼稚了。”
两个人隔着许淑宁斗起嘴来,她无奈捂着额头说:“要不要待会顺便借个喇叭,让整个大队都听听?”
反正她是不想听了,干脆把这个机会给别人。
齐晴雨觉得自己没甚大问题,撒娇道:“淑宁,你评评理嘛。”
许淑宁才不管他们的官司,往后退一步说:“接着吵吧。”
她这样的态度,陈传文反而收敛许多。
他自觉前连天得罪了许淑宁,表现得格外的老实,仿佛指哪打哪的样子。
许淑宁都有点震惊,看他一眼没说话,因为着实是没甚好讲的。
反而是齐晴雨得意洋洋道:“还是你镇得住他。”
又说:“好叫他知道知青宿舍是谁的天下。”
跟说书差不多,还天下呢。
许淑宁道:“你的吗?”
齐晴雨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说:“当然是你。”
因为她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许淑宁更加的不敢置信,音调高起来道:“我?”
这事啥时候定的,怎么当事人没听说。
她的反应这么大,齐晴雨才觉得奇怪,眨眨眼说:“对啊,大家都听你的。”
许淑宁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号召力,迟疑道:“什么时候?”
齐晴雨觉得有很多瞬间,一时半会却举不出例子来,索性说:“你现在让陈传文蹲下来。”
好端端走在路上,干嘛要叫人蹲下来。
许淑宁满脸为难道:“他会骂人的。”
齐晴雨非要证明自己的说法,拍胸脯道:“那我帮你骂回去。”
得,许淑宁有时候拿她是没法子,只能无奈道:“陈传文,你别动,蹲下。”
陈传文茫然地啊一声,看她一脸严肃,还是缓缓屈膝蹲下说:“啥事?”
他照做,许淑宁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伸出手糊弄说:“你头发上有东西。”
陈传文毫无章法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急赤白咧道:“不会是虫子吧?”
许淑宁是个没办法犯罪的人,心中所想全写在脸上,叹口气说:“晴雨,你闯的祸。”
齐晴雨一人做事一人当,解释完说:“你想骂人就骂我。”
反正她不吃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陈传文心想怎么被她一讲,自己仿佛是什么整日里脏话挂嘴边的人,冷笑声站起身道:“你做的肯定骂你。“
甚至在开口说出”蹲下“两个字的时候就先反应出来,因为下意识会揣测是个恶作剧。
然而他知道许淑宁不会,拍拍裤腿上的灰说:“所以看在我这么忠心耿耿的份上,姑奶奶能不生气了吗?”
姑奶奶?齐晴雨才不管是跟谁说的,马上要占个便宜道:“欸,叫我做什么。”
陈传文拽她头发,扭过头看许淑宁。
许淑宁面色如常道:“我没有生气。”
心口不一,陈传文又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得出人的态度,说:“你有。”
打那天被吼了一句,就没有正儿八经跟他对话过,连视线都透着冷淡又疏离。
许淑宁有心犟嘴,却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不高兴。
可世人讲究委婉,这样戳到明面上真是少见,她也是生平第一次遇见这么坦诚的人,说:“行,扯平。”
陈传文总算卸下这两天的心中大石,很有默契不再提起,只朝着齐晴雨道:“你得反省反省自己,怎么没办法做到一呼百应。”
跟个孩子似的,提出什么大家只会第一时间想反对。
齐晴雨踹他说:“顶多你不会应而已,我在宿舍可有三票。”
等会,哪来的三票,许淑宁指向自己道:“我不会是那个第三吧?”
齐晴雨摇摇头说:“你和梁孟津加起来是一。”
她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有把握的只有她哥和郭永年两个人而已。
这种清醒让人忍不住想笑,许淑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很多时候都觉得齐晴雨很可爱,是宿舍里最不可缺乏的人。
只是很偶尔,才会头疼,对她的举动感到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