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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记忆落了锁(三)
    隔日元贞红吃完早饭,一溜烟将碗放到厨房水槽后便在祠堂外头坐定位,虽然她的行为如同过去的十几日一般无异,但她雀跃心情却怎么也藏不住,明显得掛在脸上,让阿婆频频侧目,纳闷着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孙女一扫阴霾。怀着疑问,阿婆今日也搁下田活,坐在厨房,透着纱窗悄悄打量着孙女的一举一动,等了大半天,直到下午小贩那辆是播着台语歌曲的货车弯进广场停下,元贞红毫不犹豫的跑了出去时,阿婆才恍然原来孙女等了一整天,竟是为了等小贩。
    可是,为什么呢?阿婆不解的踱了出来,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比不过小孩子的速度,等到阿婆走近小贩摊车时,元贞红早和小贩说上话。
    「妹妹想知道那男生的事啊?」小贩弯着腰一脸稀奇的问起,毕竟昨天这位小妹妹还不愿意接受他的糖果呢!今天却为了知道童承锋的事主动找上自己。小贩本来只是好奇她怎会对童承锋感兴趣,只是一瞧见元贞红那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弄起来。「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昨天连我的糖果都不肯拿,说明我们不是朋友,不是朋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这个……」没看出小贩只是开玩笑,元贞红着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和我家红红说什么吶。」随后走来的阿婆不明究理,还以为小贩欺负了自家孙女,当下大声嚷嚷。
    「哎哟,阿婆,原来这是你孙女喔,长得真可爱,我逗逗她而已。」小贩一见有大人出面,深怕被误会的解释,只是解释后老人家还是一脸怀疑的瞪着自己。「我真的只是逗逗她而已,没别的意思,我这就告诉她那小男孩是谁。」
    「什么小男孩?」阿婆一听小贩的话,更是不解。
    「阿婆,你这样不行喔!你连自个儿孙女找到玩伴都不知道喔。」小贩频频摇头,心想趁着大人在说清楚也好,省得之后如果出了什么事,阿婆怪罪到自己头上,以后生意还怎么做。「就是后面那栋红瓦洋房人家的男孩,叫童承锋,一样也是从城里搬来的,大概你家妹妹昨天见了童承锋,觉得两人比较亲近,想找他玩吧,今天就来向我打听囉。」
    一样也是从城里搬来的……阿婆听了有些失落。果然让红红陪一个老人家住在乡下还是太勉强她,别说乡下和城里环境差了多少,光两人无法沟通这点就让阿婆心生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答应儿子太快,竟没深一层想到这点。只是她后悔、她着急又能怎样?儿子媳妇都到美国过他们嚮往的生活去了,她和红红已成为彼此遥远却又唯一的依靠。
    「你就告诉红红吧,小孩子多个玩伴也好。」感慨完,阿婆对小贩交代。
    「咦?」小贩觉得奇怪的噫了声。
    「那男孩品性好吗?」刚交代完,阿婆又担心起要是童承锋为人品性不好,欺负了孙女怎么办,再次追问。
    「我看还不错,一个人照顾着生病的母亲,能坏到哪里去。」
    「那就好。」阿婆点点头,弓着身往巨大却透不了日光的三合院里走去。
    「阿嬤……」小贩唤了声,惊讶的看着老人家离去,却也无法问出心里的疑问。
    「叔叔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只及小贩半腰的元贞红昂首急切的望向他。
    「欸,是后面那栋红瓦洋房家的孩子,姓童,叫童承锋,刚刚你都没在听我和你阿嬤说话喔。」小贩无奈的重复一次。
    「那他今天会来吗?」着急的张望渐渐出现人影的小路,元贞红只想知道今日她能不能再见到那人。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小贩嘀咕,这对祖孙俩怎么都不太听人说话的。「不过我看难啦!他向来都是三五天才来买水果一次,昨天既然来过,今天多半不会再来了。」
    「噢。」元贞红有些失望。
    「反正你每天都会在旁边等着,多等几天有差吗?」眼见生意上门,小贩对元贞红摆摆手后便正经的招呼起客人。
    「说的也是喔。」元贞红喃喃自语的退到一旁,如同之前关注小贩摊车生意一样,看着小摊麻利的从摊车各处变出各种商品拿给客人,只是这样原本能让元贞红感到有趣的活动,在巴望着童承锋出现的日子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等了几日,童承锋始终没有再来光顾小贩的生意,倒是元贞红渐渐和小贩熟稔起来,有时候小贩忙不过来时,她甚至会下来帮把手,没过多久,村里间也晓得小贩在这里多了一位小帮手。只是元贞红的打扮着实不像村里出身的孩子,不只发育得好,一张小脸总是红扑扑的,像是果树上刚採下的苹果一般健康,就连平日穿着也是有别于左邻右舍家里孩子的乾净讲究。
    一打听才晓得元贞红居然是元家阿婆的孙女,同样和那户红瓦人家一样,都是城里来的。得知元贞红的来歷,大人生活间聊之际偶尔无意间总会用城里来的来称呼元贞红或是童承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儘管大人们并无恶意,听在小孩子耳里就不一定了,加上两个孩子都表现得如此懂事,更常被大人在孩子调皮捣蛋时拿来做为榜样,什么你怎么就不学学童承锋成熟,你怎么不像元贞红乖巧……诸如此类的话几次听下来,反倒让童承锋与元贞红两人在背地底被不少小孩讨厌上了。
    他们以前怎么野都没大人说间话,怎么这俩傢伙一前一后搬来后,他们就总被大人扯着耳朵教训?这仇非报不可!
    一日,住在三合院左后方田舍的蔡美津偷摘阿水伯的番石榴树,给人逮个正着,一状告到蔡妈妈那里,蔡妈妈抓起鸡皮撢子就当着眾人的面,教训起屡劝不听的女儿,教训声响之大,左邻右舍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是冷汗直流,闻者惊心,足足打到阿水伯也开口求情,加上女儿保证不再犯后,蔡妈妈才愿意放下鸡皮撢子。
    蔡妈妈一停手,蔡美津就哇的一声嚎啕的奔了出来,听见她一路远颺的哭声,与她相熟的玩伴们也一个个从家里偷溜出来,最后在小水沟旁找到哭得稀哩哗啦的蔡美津。
    「美津,你痛吗?你妈打你打得好兇呀。」甲女担忧的问。
    「不过就摘颗番石榴,阿水伯也这么计较。」不思考偷摘水果的对错,乙女反而把错推到阿水伯身上。
    「不能这么说,上回我们偷摘阿水伯就警告我们了……」幸好几人之中,也不是没有晓得是非的人,丙男不赞成的说,只是他唯唯诺诺的态度,立刻被乙女讥为孬种,然后两人吵了起来。
    「你们不要吵了。摘水果挨这顿打,我认了,不过那个连她爸妈都不要的孩子,凭什么做我的榜样!」蔡美津吸了吸鼻子,伸手从清澈可见底的小水沟里抓了把污泥。
    「美津你这是要做什么?」
    「走,和我教训那没爸妈的孩子去。」
    在蔡美津豪气干云的吆喝下,一群孩子簇拥着女王兇神恶煞的来到三合院,在外头嚷嚷着要元贞红出来,正在屋里等着阿婆从菜田回来的元贞红听了声音,不疑有他,咚咚咚的跑出去,却没想到人才刚跑出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在叫她,一团溼软的泥巴就砸上她的胸口,在米白棉衣上留下丑陋的痕跡。
    元贞红先是一傻,待意识到自己这件衣服全毁时便委屈的哭了出来。
    「给我好好教训她。」蔡美津开了头,几名原就胆子比较大的调皮孩子也跟着头头把抓了一路的泥巴朝元贞红丢去,没胆丢泥巴的孩子则是在一旁起?:「烂泥巴,烂泥巴,你就是个烂泥巴,没爸妈要的烂泥巴。」
    骑着脚踏车经过的童承锋便是让这群孩子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皱着眉头绕了过来,一走近瞧见的就是这幕,一群孩子联手欺负一个女孩,被欺负的女孩却是毫不反抗,只懂得哭!
    「你们在做什么?」童承锋看不过去,扳起脸来喝道。
    「哇,是另一个城里来的,快跑呀!」见童承锋停下脚踏车,蔡美津一干作怪的孩子立时鸟兽散,只留下止不住哭泣的元贞红。
    无意拦下那群孩子,童承锋很有自知之明,那些孩子见他人高马大这才怕了他,却忽略了他只有一人,他才没兴趣追上去被人围殴,走到元贞红身旁站定,淡定看着哭得泪眼婆娑的女童,没有安慰的意思。
    「你哭什么?哭能解决定事情吗?」
    一逕抹脸痛哭的元贞红闻声渐渐止住哭泣,胆怯的想瞧一眼为她赶跑作恶孩子的人是谁。
    「是你?」见替她解围的人正是她盼了几天的童承锋,元贞红不禁面露惊喜,但高兴没几秒,她便想起现在自己是怎样的狼狈,顿时又大哭起来。
    她这次大哭真令童承锋手足无措,不明所以了,方才他能理解她哭是因为被欺负,但如今这小妹妹哭是为了什么?自己可没欺负他啊。儘管童承锋早熟沉着,乍见元贞红一惊一乍的嚎啕大哭也忍不住纠结了番。
    「喂,你哭什么?」再这么哭下去,路过的人都会以为他才罪魁祸首。不久前的相同话语透露出童承锋的冷静理智,那么则洩露了他的动摇惶恐。
    「衣服……脏了……」她哽咽。
    「脏了,那就换身乾净的就好啊。」童承锋不懂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的。「你衣服放在哪儿,赶紧去换掉,再把脏衣服泡在水里。」
    「阿婆去田里……怕小偷,把房间锁上了。」她指着独立于客厅之外,离了好段距离的房间。
    听见这答案,童承锋差点没晕倒。
    去田里下田!那要多久才能回来啊?难不成要他放这小妹妹等家里长辈回来,再处理这一身污秽吗?
    叹了口气,童承锋自认他还不能铁石心肠到这种程度,只得妥协。「你到我家先弄乾净再说吧。」
    元贞红听了喜出望外,愣愣的看着童承椅牵好脚踏车走向那条从三合院旁绕向后方水田的小路。
    「还愣着做什么?快跟过来啊。」见她呆站着没有动作,他催促。
    「噢。」她点了点头,小跑步跑到童承锋身旁,亦步亦趋的跟在高她半截的男孩后头,走入那栋独自建在三合院后方大片水田间的红瓦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