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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片段——解放 作者:ane

    第 19 章

    片段——解放 作者:ane

    第 19 章

    又开始打仗,这回是内战。上海倒是没什么极端影响,除了租界的另一端,苏州河的那一边,自打被日本人炸了之后,不复当年繁华,其余似乎一切照旧,当年逃出去的人好像又一个个地回来上海,除了年龄大了点儿,除了脸上添了很多风霜。

    宝瑞专心学习车床作,一年下来,在夜校还没认识几个字的他奇迹般地学会了看图。只要给他图纸,他就能照着图纸画的样子准确做出零件。他让大弟跟着他学,可惜大弟无法专心,怎么教都教不会。宝瑞很快升为车间里的师傅,拿到不错的工资。

    于是宝瑞想家了。一到1947年春节假期,他就带着大弟,买了好多上海货色,风风光光地回家过年。启元这个春节也回家,两人携家带口一起走。启元自然是带了很多书回家,宝瑞竟然也是,他听说小弟读书很好,也不管小弟才读小学二年级,就买了《水浒传》、《七侠五义》之类的书回家,只要小弟愿意,他乐意出钱让小弟看个够,他很希望以后小弟饱读诗书,能成为大小两个宋先生那样的读书人。唯有朝华不敢回家,怕回了就被禁足。

    但宝瑞年初一就领着小弟来上思房拜年。原来宝瑞一回家,保长就要抓他壮丁。宝瑞解释自己参加过抗日战争,有规定不需要再被抽壮丁,可保长一定要宝瑞拿出部队的证明。宝瑞哪儿拿得出,他是凭刘团长面子才得以放长假回乡的,不是正常退出行伍。宝瑞说什么也不愿再去当兵,思来想去,无奈,只有再向宋先生求助,希望宋先生帮说一句话。若实在不行,他只能带上老娘和弟弟们永远抛弃故土连夜逃奔上海了,这显然是下下策。

    宋先生愿意帮忙,可他也知道这事儿很玄,最近早听说上峰又加紧抽壮丁,以应付前方战事,如宝瑞这样的壮年男子,保长怎可能放过。保长也是被上峰所迫。这件事,宋先生思来想去,还是亲自走了一趟。总算保长给面子,答应让宝瑞出点儿钱粮顶替抽壮丁。宝瑞一听赶紧将钱交了,又赶紧带上大弟夜奔上海,免得夜长梦多,日久生变。

    启元才知自己生在上思房是无比的幸运,起码他不会有宝瑞那样的遭遇。再怎么抽壮丁,也从来不会抽到他的头上。只是他心中更加惭愧,他的优遇都是因为爹爹在本地大力办学,可见教育是件多么让人崇敬的事。而且,他当年的理想也是当一名像爹爹一样的校长呢。

    回去上海后,启元与大姐朝华谈起心中的惭愧,朝华给启元指出一条路,这两年好好做事,在上海攒足钱,回家乡在小学附近买间清净的房子安家,从此既可以如愿教书,又可以独立于太太魔爪,还可以天天见到爹爹。启元一听如愿,开始与忆莲一起好生节约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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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瑞是说什么都不敢回家了,这回得以幸免,下回再回去,弄不好将大弟也拖去做壮丁。以往,宝瑞因为跟着国军打仗,到底是受了国民党那边的教育,对□很有点不以为然。启元以前还为之与宝瑞有过辩论,宝瑞在理论上不是启元对手,可宝瑞以前从不改正他的信仰。启元很是怀疑宝瑞是不是在行伍中加入过国民党,只是宝瑞不肯承认,启元也不追问。

    自打回乡被强抽壮丁之后,宝瑞对国民党彻底失望。尤其是等到了上海后才得知,其实他和宋先生都被保长蒙骗,宋先生后来从县参议院院长那儿了解到,像宝瑞那样的就是不用被抽壮丁。但参议院院长也不愿处理此事,任由保长在下面胡作非为。宋先生在给儿子的信中对政府表示失望,宝瑞更是极度失望。他们就这么对待他这个在八年抗战中拿命博出来的有功之臣,天理何在。

    但宝瑞实在是打仗打怕了,再愤怒,他也不会揭竿而起,投奔延安。他此时更觉得宋先生的“三不”方针很是有理,他以后要照着做,远离那些丑陋。

    宝瑞在机械厂钻研技术,启元在洋行安心挣钱,两人各奔前程。

    县参议院长黄院长来上海的时候,同乡请客接风洗尘,启元有份列席,宝瑞自然是上不了席面。启元特意穿上一身新西装出席,不过他自知去了也是旁观,穿新西装不过是不给爹爹坍台。

    不料黄院长却特意走到启元面前,要启元回家做做宋校长的工作,既然高票选为县参议员,好歹抽个时间起码开一次会,别一次都不去,又不能开除宋校长这样的人在参议院的位置,让他这个做院长的非常为难。

    这件事,启元显然无能为力,况且他心里支持爹爹的举动。去年为了承文的事回家一趟,太太也曾与他提起老爷不肯去参议院开会的事,让启元劝劝老爷,不要辜负选举的高票,再说做参议员并不违背“三不”。宋老爷听启元提起此事,眼镜片后面全是嘲笑。

    “选举?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次选举,究竟是谁在选举,标准是什么。这种被县政府弄的选举选出来的参议员,纯粹是政府的傀儡,怎么可能不违背‘三不’。”不过宋老爷说到这儿,怡然自得地道:“当然,我高票当选倒不会有假。”

    因此,启元面对黄院长的嘱托,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同样怡然自得地想到,弄不好黄院长的选票不如爹爹的高,若是这选举真是公开的,就轮不到黄院长当那参议院长了。去年时候,宋老爷以为他不去开会,县参议员应该很快将他除名,不再烦他。连启元都想不到,事过境迁一年,爹爹依然在位参议员,这事儿,真是政府让你做你就做,不做也做,果然纯粹是县政府的傀儡。

    回头启元将黄院长的嘱托说给朝华听,朝华笑了,一帮大人做事,还不如小学生,小学生选班长还好歹全班举手表决呢。刚刚日本军投降时候,大家还一头热心地欢迎自家人回来统治,才过不了一年,一个露出大尾巴,一个看清本质,一切于是照旧。

    年中的时候,受启元所托,帮忙物色房子的一位朋友来信,告诉启元有什么房子待售,价钱几何。启元和忆莲便比照着朋友的来信辛苦存钱,启元的薪水不菲,到年底时候,存款可以买下朋友心中的一套房子。那房子一楼一底,楼下是客堂与厨房,楼上是两间卧室,还得与另一户人家共用一条楼梯,房子着实简陋,即便忆莲家不富,娘家的房子也要比那房子敞亮得多。好在启元对生活不甚计较,他看到朋友画的房子后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就对那房子中意上了,一心只想到满院子的春花秋月,却忘了那房子都没茅房。

    等到1948年春节前夕,启元与洋行老板结清账目,领一家人回乡了。此时忆莲经上回石头村流产后再度怀孕,一家人在船上憧憬着自家的房子,和独立的新生活,很是不切实际,就像脚底下这艘在水上漂的轮船。

    启元想不到爹爹会激烈反对他在县立小学附近买房住。他结婚后又不是没住过外面,一会儿去石头村办学,一会儿又在抗战时期住校,那时候可都还是爹爹让他出去住呢,这回怎么不行了?宋老爷一会儿说上思房的空房多得很,为什么要搬去外面住;一会儿又说他也有一套清净院落在学校边上,启元一家可以搬去那儿住。逼得启元不得不挑明实情,“又不是我不想住家里,太太欺压我,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顶撞太太,外人看着更不好看。大姐说,太太就是看我们做人斯文,才步步紧逼,谅我们顾全大局不会嚷出去,唯有退让。”

    宋老爷做声不得,若不是儿子直说,他倒想得过且过的。他勉强跟启元去看了那一楼一底的房子,那房子挤在很多房子里面,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浑浊的人味儿。再看底楼的房子前窗几乎被前面一幢房子遮蔽,大白天屋里暗无天日。顶楼则很是低矮,高一点的人伸手可以扪及屋顶的瓦片,如此低矮,想改造一下装上天花板都有难度。这等卧房,冬凉夏热是难免了。再加上一条与别家共用的楼梯,这房子在宋老爷眼里简直一无是处,比上思房佣人住的还不如。

    启元终究是宋老爷的大儿子,宋老爷看了房子后闷闷回家,问太太要钱,加上启元自己攒的,做主给启元买了一套独立院落。三间平房,当中客堂间,两边各一间卧室,午后还有一间小茅房。屋前屋后都有院子,围墙一围起来,一家子自成天地。老爷既然动了怒,太太便稳稳往后退一步。这院落还是太太托人物色来,双方付钱交易,太太一手做得干净利落,老爷再无话可说。

    太太而今手头有钱,启元愣头青一样地开发出来的海岛棉花地给太太带来不少的收入,而今世道虽然不算太稳,可也不是抗战时期的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因此虽然眼下钞票一天比一天不值钱,可太太手中捏的是土地,是粮食,是棉花,还有成群的猪牛羊,太太而今底气十足,从指缝里漏点儿钱财出去给启元买几间小房消自己的灾,她能做得非常体面漂亮,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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