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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下的另一处。
    「讲完了?」注意到身侧没再有说话声,刘心铭不以为意问。
    「嗯。」予寻掛断了电话,将手机灯光洒照地面,
    此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群熟稔的身影,只是视线昏暗,看不太清人影。直到几道熟悉的声音落进耳里,她和刘心铭才不疑有他,加快脚步跟上。
    十几个人沿着山坡摸黑往上走,唯一的照明物是手上的手机光线。数十道白光自手机萤幕流泻,脚步声伴随着嘻笑声与谈话声,儘管身在仅能够辩别事物轮廓的漆暗中,予寻却一点也不觉可怕,反而自在愜意。
    然而,也是身在如此黑暗中,天上繁星也更显璀璨。
    又不知是哪个男生,拿出随身携带的简陋纸製星座盘,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那并不是多么稀有的东西,相反地,班上每个人都有,是地科老师发给大家的学习教材。
    随后,那名男生又从口袋里又掏出量角器,有模有样地量测仰角、观看星盘,眾人虽然无言,但笑声不减。一路上,每个人都不时仰头天际,欣赏以往仅存在课本里的星空,讨论这个季节可能出现的星星,看谁上课最认真。
    在这之中,被大家点名最多次的,既不是星座,也非星子,而是如生命般倏忽即逝但却绚烂的──流星。
    「哪里有流星?」几个女生惊叫出声,立刻朝夜空仰头望去,「根本没看到啊!」
    男生们痞痞一笑:「有啊,不就在这里。」
    「哪里?」女生们不信。
    「就在这里啊。」男生们坚定地回应,却也不指出到底在哪。
    女生们欲想反驳,一道带笑的声音旋即打破了双方的僵持。
    「他们是在叫我,你们听不出来吗?」刘心铭坦然出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无疑带有嘲笑之意。
    女生们立刻笑骂幼稚。
    予寻以为只有热舞社的人会喊他的绰号,没想到连班上男生私下也这么称呼他。
    后来,又有几个男生喊流星,女生们认为是放羊的孩子,没再理会,谁知,转瞬即逝间,陈映羽脱口而出的一句:「真的有流星耶。」让一票人都发出了痛心疾首的失望声音。
    几次下来,也不管是真是假,女生们都先仰头一望,再找男生算帐。几次下来,刘心铭也不知被男生陷害了几次,被女生白眼了几次,成了比天上的北极星更令人注目的存在。
    没多久,远远有道光从海角处射来,淡黄色的光晕宛如渲染了天际,抹淡了夜的深沉。随着鹅鑾鼻灯塔落入眾人的视线,一群人随即停下了脚步。
    面对辽阔的天与地,一群人决定做毕旅不可不做之事,讲鬼故事。
    但再恐怖的鬼故事或真实经歷,到后来都成了笑话,惹得眾人捧腹大笑。身处在这本应来诡譎,但却意外融洽的气氛当中,就连予寻也忍不住笑出声,直到下个鬼故事再度冒出,才免强止住了笑意。
    然而,当她不经意瞥见此刻被他们遗忘的静謐星空时,嘴角的弧度却倏地褪了下去。
    大地无声。
    星辰幽远。
    脚下的平地宽广无边,乾草繁盛而柔软,彷若一席缀满羽翼的苍绿帘子,在脚下无限铺展;头顶上的夜空无垠无际,星光璀璨,宛如一面镶满了晶鑽的靛蓝色丝绒布向世界的尽头无限展开。
    这一刻,予寻彷彿痴了般,失神地望着眼前再静謐不过的景色,感受着四月微凉的春末夜晚。
    她从没想过,所谓的美景,是能美到让人忍不住流泪的……
    「你不会在哭吧?」
    不知何时,刘心铭走到了她身边,剎风景地说出一句调侃的话语。
    予寻没被吓着,只是收回抹泪的手,冷冷问:「这么暗,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哭?」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晓得你在哭呢?」
    面对这种「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无赖答案,哪怕四周漆黑,她仍递给了他一记白眼。
    但下一秒,她却忽然向他走近,接着双手一伸,环住了他的腰际,就这么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一时半霎,刘心铭只是一动也不动,但表情却也不吃惊,而是默默歛下了眼底的感慨与怜悯。
    「一下就好……」予寻低声道,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隐隐洩出了哽咽,「一下就好……」
    刘心铭也不生气,一手抚上她的后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用不知是戏謔,还是安慰的语气轻道:「好好,不哭不哭,真不懂为甚么这种时刻你还能哭?」
    她知道,就算不是自己主动,他也会这么拥抱她,安慰她。
    在她执意要追上简楚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刻;在她好不容易剥开外壳,逐渐领悟到埋藏的真相有多沉痛的时刻;在她终于看清了事实,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刻……每一次,都是如此。
    夜幕下,男生们极力营造出诡譎的故事气氛,女生们胆怯却又兴奋地諦听,鲜少有人注意到几步之遥的两人。
    过程中,不知是谁戳中了大家的笑点,一片爆笑出声,笑声清脆,如流水般源源不绝,却比天上星辰更加无价耀眼,
    而这般灿烂而珍贵的笑声,过去两天无时不在。
    整趟毕旅,她几乎都和同房的女生一起行动,在这之前,她们并不那么熟络,但她们始终待她亲切友好,反倒是自己刻意疏远与她们的距离。
    过去两天,她们一起在游乐园乘坐刺激惊险的游乐设施,一起在灯火斑斕的垦丁大街吃喝玩乐,一起在华美的饭店房间进行枕头大战,一起在好山好水的国家公园玩大地游戏,一起在艳阳高照的海边堆沙堡,一起在无法走动的游览车上尽情欢唱,也一起在星光璀璨的此刻听鬼故事大笑……
    一起走,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度过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毕业旅行。
    『我看你这两天心情都很不好,怎么了吗?』
    无论是过去两天无处不在的笑声,还是今日双眼所见的碧海蓝天与漫天繁星,甚至包括此时此刻温暖的拥抱和安慰,都是令她忍不住悲伤流泪的理由。
    感受着周围的笑声,自在的气氛,以及无限温暖的拥抱,她忍不住闔上眼,声音轻得如天上云雾,但落进他人耳里却是无比沉重:「我只是……感到太幸福了。」
    刘心铭没再出声,也不再轻拍她的背,只是双手回拥着她,脣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哪怕越是幸福的时刻,她的内心深处却越是悲伤,因为有那么一个女孩,她明明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却还是让自己的人生停在了十四岁那年。
    她无法理解,明明人生还有这么多快乐开心的事物,有这么多值得亲眼欣赏的美丽风景,为什么却还是选择走上绝路?
    『我呢,希望回到小学三四年级。』
    『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以为再也不可见听见的答案,却在听到当下,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不是君璇的父母,从小一路看着她长大,了解她的脾性;也不是君璇的手足,从小吵吵闹闹玩在一块,知晓她的强项与罩门。
    可儘管如此,关于君璇的某些事,全世界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当独自遥望那片蓝澄澄的大海,唱着那首熟稔的歌曲时,关于过去的那些隻字片语也一再清晰起来。
    忘了是多久以前,在她和君璇仍然单纯懵懂的小学时代,在那对偶像剧和少女漫画还满怀憧憬的年纪,君璇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不觉得,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在海边看着夕阳落下,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油然记得,当时君璇的眼神闪闪发亮,眼底溢满着少女情怀。
    但那时的予寻并不喜欢会弄得一身湿的大海,对此產生不了共鸣,还嘲笑了君璇的少女心。
    谁想到,此去经年,这段话却深刻得宛如烙印在了脑海。
    那天,和简楚恩一起去了淡水,却不幸在楼梯跌倒的她,事后带着脚伤起身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手机萤幕倾泻而出的白光,静静照亮着满地丰富的彩绘涂鸦,她没有立刻走回捷运站,而是拖着伤拐进了一条巷弄。
    随着手机灯照亮了一面墙上的涂鸦,才总算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是一面铁皮墙,上面画着一个在漆油漆的小女孩背影,半面的铁皮墙都被漆上了橘色油漆,那应该是很鲜艳饱满的亮橘色,只是光线昏暗,除了受到手机照耀的那块,其馀都暗得像黑色。
    然而,手机灯光所照亮的,却不单单只有单调的亮橘色铁皮,还有用黑色油漆描绘出来的几个大字──
    恋爱巷。
    那一刻,望着沐浴在手机灯光里的那几个字,一道存在记忆里的青涩声音,彷彿也在耳畔悄然响起……
    『你不觉得,如果能和情人一起沿着这条恋爱巷散步,会是很件很浪漫的一件事吗?』
    莫名提出想去看海的要求,但碍于时间紧迫,所以改去了较近的淡水,是因为她和君璇,早已见过渔人码头那片瑰丽灿烂的晚霞。
    简楚恩一步步领着她到人烟僻壤的巷弄,若非特地查过网路,或是曾经来过,一般人是不可能会去注意到有一条颠簸的阶梯依偎着古朴的寺庙,隐匿在人潮涌动的老街上。
    和喜欢的人在海边欣赏落日馀暉。
    和喜欢的人沿着淡水恋爱巷散步。
    就算不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关于君璇的某些事,全世界却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只要一听,她就能明白。
    最幸福的时光,是她们相识成为好朋友,身在同一个班级,每天上学都就能见到对方的那段时光。
    心中所喜欢的那个人,是一起看过瑰丽的夕阳染红水面,一起沿着恋爱巷散步的男生。
    正因为喜欢,所以哪怕他忽然触碰你,你也不会感到厌恶或害怕,甚至愿意献上你身为女孩子最珍贵的第一次。
    正因为喜欢,所以儘管那个他交了女朋友,你也会为他感到高兴,自己只是偷偷流泪,因为这就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正因为喜欢,所以当那个人无情地将你甩开,你感到痛不欲生,彷彿失去仅存的、那赖以为生的氧气。
    可是啊可是……为甚么你就是这么迟钝呢,这么不擅表达呢?在友情如此,在爱情亦使如此……不明白他的冷漠是为了保护你,不明白他的袖手旁观是自私的想佔有你,不明白他有多在乎你。
    『你之前不是说担心我会被他玩弄感情吗?我可以告诉你,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因为我绝对不会喜欢上简楚恩。』
    因为简楚恩是段君璇──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所喜欢的人。
    所以哪怕是地球毁灭,哪怕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另一个人,她也绝对不可能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