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预感,有什么东西,要在他身体里复苏了。
小夜灯只亮了几分钟。
江予睡意朦胧,等小夜灯被重新关掉,他才彻底睡过去。
江予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接下来的日子和往常一样过得很平静,庄敛每天晚上都会惊醒,但似乎只有那一次是清醒的状态。
闻家派来的保镖最近没跟着庄敛,庄敛也没有要恢复前世记忆的迹象。
江予心中却始终悬着一颗巨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他从老舒那里拿到了在意大利留学的学长的联系方式,从学长那儿了解了一些。
但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在考虑去意大利留学的事,只像往常一样上课。
闻老先生将地下拳场交给了庄敛,除了遇上冯醉也处理不了的事,但冯醉除了长得跟个猴精似的,人也精得像只猴儿,很少有他处理不了的事,庄敛一般不怎么去。
他听话地跟在江予身边,偶尔得到他想要的奖励。
直到有人在地下拳场闹事,冯醉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他才恋恋不舍离开江予身边,黑沉着脸赶往地下拳场。
他没告诉江予他去了哪儿,他不舍得江予看见那些社会的污垢,玷污那双干净清透的眼睛。
晚上放学,庄敛不在,卡萨帕守在教室门口,恭恭敬敬递给他一只手机。
江予见他这模样,手指蜷了蜷,边接过手机边回头递给戴子明和秦晟一个眼神,让他们先走。
他们原本已经约好了要去吃夜宵,戴子明指了指电梯,意思是他们去楼下的休息区等他。
江予点了点头,才将手机放在耳边,轻声说,“闻老先生。”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一道含笑温和的嗓音,“晚上好,小鱼。”
这是江予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和闻老先生对话,他乖乖地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已经和庄敛和好了,”闻老先生徐徐道,“是原谅他了,还是想起来了?”
江予顿了顿。
闻老先生是唯一一个带着记忆重生的人,而且他似乎一直都知道他和庄敛也是重生的。
——在他差点被庄敛催眠的那天晚上,闻老先生告诉了他的死因后,曾经奇怪地说了句他不记得。
当时他并没有细想,现在才知道,在那个时候闻老先生就已经在暗示他了。
“想起来了。”江予浅浅吸了口气,说,“谢谢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轻轻笑了下。
片刻,他听见江予惴惴不安地问,“您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也会和您一样……重生?”
“因为,”闻老先生冥思了一会,才继续回答,“这个机会是他换来的。”
“什么意思?”江予下意识反问。
“那个世界崩塌了。”闻老先生说,“他取回了你的心脏,然后自杀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不过——”
江予呼吸微滞,听见闻老先生含笑的声音,“那个世界湮灭的时候倒是很美。”
天在坍塌,地面也在震动塌陷,到处都是倒塌的高楼废墟,惶恐和惊慌点缀着这幅宛如世界末日的宏伟画卷。
可就在那个世界彻底湮灭前,时间却仿佛停滞了。
闻老先生见证了世界的湮灭,也亲历了世界的重启,所有人都没有记忆,除了他。
但在世界重启前,他见到了本来已经死去的庄敛。
江予已经走到了无人的地方,眉心越蹙越紧,听着闻老先生说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闻老先生不知道庄敛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庄曜和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们都死了,这个世界就理所当然地不复存在。
庄敛给他报完仇后就自杀了。
江予心脏阵阵绞着疼,他低着头,晶莹的泪水无声掉在地上,但他只是静静擦去,声音也听不出什么不对劲。
从他恢复记忆后,他总是在哭。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卡萨帕。
卡萨帕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问他,“庄敛去哪儿了?”
卡萨帕明显有些为难,显然庄敛走之前特意嘱咐过他。
“带我去找他。”江予鼻音有点重,率先走向电梯,说,“走吧。”
卡萨帕阻止不了他,只能疾步跟上去,带他去地下拳场。
秦晟和戴子明在一楼的休息区等江予,看见他从电梯出来,刚要同他打招呼,就看见他匆匆从他们面前经过。
戴子明茫然,“小鱼要去哪儿?”
秦晟眼皮也不抬,说,“找庄敛。”
戴子明:“……”妈的,庄敛这个狗。
江予没有阻止卡萨帕给庄敛通风报信,偏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
现在已经是深秋,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好,没有要下雨的迹象,霓虹灯透过车窗玻璃映在江予脸上,明明暗暗。
车很快停在地下拳场隐秘的后门,卡萨帕却没有打开车锁让江予下车的意思。
见江予看过来,卡萨帕解释说,“兰斯少爷让您在车上等他。”
江予眼神探向地下拳场的方向,那里紧闭着门,门口笔直站着两个黑西装的保镖,不太眼熟,不像跟在庄敛身边的人。
卡萨帕递给他一个平板,江予疑惑地看向他。
“这个ipad有里面的监控系统,您不放心兰斯少爷,可以用这个看看。”卡萨帕说,“里面对您来说,太危险了。”
“好吧。”江予说,接过来点开地下擂台的监控,他刚点进去,手指就被振聋发聩的喝彩声震得发麻。
江予吓了一跳,赶紧调亮了声音,定睛看着屏幕,看见了唯一站在擂台上的年轻俊美的男人。
——庄敛。
他□□着上半身,淋漓的热汗顺着身上的肌肉滑下来在镜头中泛着晶莹的光,他脸上受了点伤,颧骨微肿,□□的上半身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但他的对手卧倒在他脚边,许久没有动弹。
庄敛面色阴沉冷郁,微微偏着头冷淡地对着裁判说着什么,声音被淹没在看台上的叫彩声中。江予放大了他的嘴唇部分,读到了他的唇语。
-“丢出去。”
这三个字他说得轻慢又矜贵,江予眨了眨眼睛,又默默缩小了画面,将平板还给卡萨帕,偏头看着窗外,过了几分钟,他的视野中才出现庄敛的身影。
庄敛面容躁郁,已经穿上了崇英的校服。
卡萨帕下车替他打开车门,庄敛站在车边看着坐在车内的江予,脸上尖锐的狂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毫无攻击性的热忱,又露出些许忐忑,他小心翼翼地问,“宝宝,你是来接小狗回家的吗?”
“嗯。”江予朝他伸出手,“上来。”
庄敛被他牵上车,才温驯地低声说,“好想宝宝。”
完全看不出他在地下拳场桀骜不驯打拳的模样。
江予抿唇笑了下,“才分开多久呀。”
他说,“还没有一个小时呢。”
“已经很久了。”庄敛亲吻他的手指,恳切地说,“小狗离不开宝宝。”
所以就算他们只分离了一秒钟,他的空气也会污浊恶臭到让他难以忍受,再也不能呼吸。
江予又笑了下,说,“我知道。”
卡萨帕开车回了他们住的地方,但江予让他停在熟悉的巷子口,他和庄敛在这里下了车。
这条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路灯,漆黑一片,但他们自从住回那个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走过。
没有什么人走这条巷子,现在只有江予和庄敛站在巷子口。
“我曾经很害怕这条路。”江予鼓起勇气看着里面,手心冷汗涔涔,“我特别害怕走这里,总担心那个变态在看着他、跟踪我。”
“我担心会遇到那个变态,但是每次都有你保护我。”
庄敛眼睛漆沉,盯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后来那个变态真的来找我了,也是你救了我,我真的特别特别感激你,喜欢你。”江予微微偏过头看着他,说,“结果,那个变态就是你。你留给我的阴影真的很重。”
“对不起。”庄敛低哑地说。
“你是真的对不起我。”江予认真地说,“所以你得想办法帮我克服它。”
庄敛黑漆漆的眼睛真诚炙热,“好。”
江予弯了弯漂亮的眼睛,伸手让他牵,深吸了口气,率先走向那条漆黑的小巷。
他不能让以前那些事变成他和庄敛之间的隔阂,因为小狗离开主人会死。
庄敛离不开他,他也不想离开庄敛,因为他也很爱小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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