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隔日,我的手腕及颈上浮出了明显的淤血痕跡,尽冬下手够狠的。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我将这些紫淤仔细藏在衣衫下,静待访客。
昨夜我回到尖塔上拾回掉落的银簪时,恰好瞧见原处长年宫灯火通明、烟花四放、好不热闹,隐约还能听见丝竹奏乐之音,找人一问方知是皇七子言临回宫了,巴夏王设宴犒劳其多年征战的辛勤。
皇七子回来了,言羲该坐不住了,估计也该解了我的禁足,我可是奚贵妃捕获的,从巴夏王对我置若罔闻看来他并不满意奚贵妃的自作聪明,若我时常在宫中晃悠、招摇过市,巴夏王便忘不了奚贵妃的愚蠢,连带影响皇七子在巴夏王心中地位。
宫人通传有人请见,原以为是猗桐宫来人了,岂料来者竟是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西羌公主。
西羌公主唤作扎坦桑,一张异域脸孔吸人眼球,凝脂般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樱红小嘴、以及那摄人魂魄的碧绿瞳孔,美得令人惊叹,若说半夏是中原温婉知性、高山流水般的秀丽,扎坦桑即是西域清冷高贵、一笑百媚的绝色,她身穿西羌传统服饰、红纱飘飘、罗带摆动,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任天下哪个正常男人见了都会立即拜倒于这人间尤物的裙下。
「桑夫人。」我喊她,她眉间一皱,略显不悦,今日终于晓得为何有人会说美人皱眉也是一道美景。
她遣走旁人,严词道:「不许那样喊我。」从她一脸的厌恶,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同我一样因巴夏王而家破人亡,却要委身于他,心有不甘乃人之常情。
我改口:「公主。」
「我有名字,我叫扎坦桑。」这公主毛病不少,不过是个称呼,何必计较?我知道她的名字又如何,莫非直呼其名喊她坦桑?或是亲暱点喊桑桑?怎么想怎么怪。
最后我还是照自己喜好称呼她,「公主亲临,有何贵干?」
她朝我走近两步,惊为天人的容顏淡淡说出一句:「你想言燁死。」言燁乃巴夏王本名,从扎坦桑眼中我感受到熟悉的浓烈恨意,我日日都在镜中见到同样的眼光。
「巴夏王屠我族人、毁我阿锦州,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人人皆知我对巴夏王的仇视,无须隐藏。
「王?他不是王,他没资格当王。」扎坦桑走向茶几,着手烹茶。
「你恨他。」
「青冥族死了几百人,我西羌死了几万人,我难道不该比你更恨他?」她的神情彷彿听见无知孩童提了愚问,无奈且鄙夷。
「国破家亡,你我确实相像。」
「错,你比我幸运。」扎坦桑握着茶叶盒子的手微微颤抖,哀道:「夜夜与灭国仇人同床共枕、任他践踏玩弄,你岂会同我一样?」
是呀,扎坦桑的确比我可怜得多、悲哀得多,她作为一个礼物送到巴夏王手中,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仍旧换不回家国的平安,今西羌国破,她无家可归,而巴夏王也不打算放过她这位绝色佳人。
易地而处,假若让我服侍巴夏王、成为他的后宫嬪妃,倒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扎坦桑看着性子颇为刚烈,理应搅得王宫鸡犬不寧,可宫内一直风平浪静,有些奇怪,她今日特地来找我,莫非……。
扎坦桑直言:「我孤立无援,可你不是,你敢回宫、必有后手。」
我装傻道:「我是一时疏忽、落于奚贵妃手中,才被带入宫中。」
她不屑一笑,「若非你蓄意洩露行踪,奚千蕊那蠢货能抓得到你?」看来骗不了她。
「你想跟我合作?」
「我可以成为你的刀,只要你有办法杀了言燁,我任凭你差遣。」她贵为一国公主,屈尊为我所用,除了復仇心切,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同情她的遭遇、理解她的苦痛,但我该相信她吗?如果我还能使用冥术,即可转瞬探得她的真心话,可惜眼下我只能靠自己的判断了。
扎坦桑所言合情合理,却无法排除她是巴夏王或尽冬派来的暗棋,一名孑然一身的孤女会否投身仇敌以求安度馀生?我尚无法确定,或许我该问问言羲看法,他比我更了解这位西羌公主。
「我已经有自己的刀了,并且不只一把。」此番回宫我已盘算好一切,失去冥术儘管是意料之外、对我造成不小困扰,庆幸并未影响我的计谋,先头之所以大受打击,实在是因为跟随自己一生的依靠忽而消失、心境上才会过份动摇。
「对敌哪会嫌武器少?」她坚毅的神情十分美丽,她毫不避讳,言道:「我这么突然上门,你怀疑我理所应当,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份礼,如何?」我无法全心信她,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洗耳恭听。」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製令牌,上头刻着大大的「王」字,扎坦桑将令牌放置案上,道:「我晓得天牢关着你的族人,这是言燁的令牌,能让你的人随意进出天牢。」
我心中一震,这确实是拯救族人的大好机会,我们等待多年,希望正在眼前,只是连身为皇子都得不到的王令,她从何得来?是否又是巴夏王设下的陷阱、意图让我族自投罗网?
扎坦桑看出我的顾虑,提议:「若还是不信,我可以一同前往,出了事,杀我便是。」
我摇头,笑说:「巴夏王惯使胁迫技俩,假如他以你的亲族作为要胁,为了救他们,你牺牲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了想,问:「如何才能让你信我?」
在她思考同时,我也想着怎么让她表忠心,最终有了个想法,「令牌我收下,但此前我需要你替我做件事。」
「何事?」
「你如今深得圣宠,我要你废了奚贵妃。」
「为何?」奚贵妃是言羲头号敌人,却非我非杀不可之人,尚不知扎坦桑的真意,不可让她察觉我与言羲暗中勾结。
「奚贵妃一废,皇七子定大受影响,他和皇十四子争得你死我活,极有可能将奚贵妃一事归罪于皇十四子,他们兄弟二人斗得越兇、越能分散巴夏王的注意力。」当然我也有私心,奚贵妃当年害死汐娘,我见死不救,心中难免存着一根针,总想弥补点什么,若此计能成,也算卖给言羲一个恩,奚贵妃倒台,他手刃仇人指日可待。
扎坦桑考虑了会儿,欣然同意:「好,三个月内,你定能看见奚千蕊跌重。」
她的国家没了,她比我更想看见巴夏国王廷混乱、能自我殞灭最好不过,可我终究长于这片土地,我的目的不是毁了这个国家,我只想救出亲族、报此血仇,并期盼着一位明君引领巴夏国走向更好的未来。
正巧茶几上的水壶煮沸,我绕到茶几另一头接手扎坦桑未完成的工作。
我斟了杯茶给她,道:「希望早日听见好消息。」
她接过茶杯,朝热茶吹了几口气,回:「我也希望你早日救出族人。」
「西羌不信奉苍穹,你助我救人不是出于正义吧。」
她浅嚐一口茶,眉眼低垂、柔媚万分,「巴夏杀的人够多了,我也不想让言燁称心如意拿天牢的人威胁你,心无牵掛方能放手一搏,我要的是你全心对付言燁。」
扎坦桑果真是经歷过与青冥族同样苦楚之人,我无须多言,她便懂得我为何物掣肘,即便她为的是自己能尽早报仇雪恨,若真能助我救出族人,我定倾其所有回报她。
送走扎坦桑之后,我坐在案前、盯着那枚令牌良久,我该把这令牌的事告诉言羲吗?与扎坦桑合谋势必得让他知道,但他怎么说也是言氏一族、又曾经在紧要关头出卖过我们,这令牌或许是救出天牢族人唯一的希望,最重要的杀手鐧还是应当好好握在手中、深藏不为人知最佳。
我收起那枚令牌,决定对言羲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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