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的夜不仅仅只是安静,风还挺大的,他们却听不见树叶彼此摇曳拍打的沙沙声。好似近在眼前伸手便能抓住的树枝,事实上相隔着起码有一个孩子身高的距离。所以当叶子在他们眼前被吹得颤抖,他们还是只听见风声。
如同现在高见月看到这辈子梦想中最多的满天星斗,用肉眼看见的这些恆星,事实上与自己距离几十个光年,相当于几百兆公里远。
要是能捉住这些星辰,那怕要他付出多少他都愿意──如果那个人没有消失在他的世界的话,他现在肯定还抱持着这个可笑的梦想,相信那个微不足道的承诺。
「见月你看,那是猎户座,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得见的星座喔!」古恆星指着夜空,那个上方与下方各斜着两颗距离较远的亮星,中央紧邻着三颗亮星的星座,语气是那么地兴奋,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高见月不由得扬起嘴角,这虽然是小学程度的天文知识,仍忍不住亏他:「全世界的人?你确定?你全世界都去过吗?」
不想古恆星竟然答得认真:「大部分的地方都去过了,但有时候没有抬头看,但是那个书上都有写的。」
这就是你会那么多语言的祕密吗?──高见月这么想,但没问出口。
「哦,听起来你对星星很有研究嘛。」
古恆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也还好啦。」
高见月把视线从猎户座移向古恆星。「那你对『天狼星』了解多少?」
没发现高见月此刻变得锐利的眼神,古恆星一心想着能回答对方的问题,喜孜孜地指着大犬座头顶最闪的那颗星回答:「他是夜空中最亮的恆星,但是他其实是两颗星,身边还有一颗伴星叫做『小狼』,只不过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看到最亮的那一颗。」
高见月瞇着眼望着身旁神采奕奕解说星辰的古恆星,心思早就飘远。
之所以会答应要来观星,并不是自己真的对星星有兴趣,只是单纯的想要去印证一个可笑至极的想法──他们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刚洗完澡,自己亲眼看着他从浴室走出来擦乾头发,又一起来到仅有室内灯光透出来一点的外阳台。
然而没有人比高见月更清楚那个人的超能力之一便是在黑暗中会发出光芒的头发。自己也亲眼见过,那个人的那几根头发到现在还放在行李箱的最深处。
呵……高见月轻笑着,笑自己蠢、笑自己……早该窥见柜子里除了乐谱仅剩孤单的自己。
「其实,我们都是星尘转变成的生物。我们与他们,是一样的。」
古恆星将那双清彻倒映着群星的双眼对着他,说着雋永如歌般奇幻美丽地事实。
「不对,你们不一样。」
你或许不比那个人特别,但你更值得我去相信。
「你要睡了吗?」
古恆星朝高见月转身往房间走的背影喊着,没得到回答,只好跟了上去。「助理先生好像去楼下的客房睡了,你呢?」
高见月内心一惊。「还有其他客房吗?」
古恆星摇头的动作将高见月打入深渊。「没有。」接着又道:「见月不去跟助理先生挤一挤吗?」
古恆星嘴还没合上,高见月率先给他个黑脸。他立刻摇头双手挥着解释:「我、我不是要赶你的意思,你可以睡我的床没关係,我去睡客厅……」
「不是,只是那傢伙的睡相很差,只要出差被分到同一间房,睡在他隔壁的人一个晚上就注定会被踢下床千百次。」
「好厉害……呃不对、好糟糕。」高见月又要黑脸,古恆星摀着嘴改口。
高见月起身。「我去睡客厅。」
古恆星挡在门口。「不能让客人睡客厅。」
彼此僵持之下,最后是高见月妥协。想不到古恆星个性看起来软绵绵,其实充满韧性,是披着棉花糖皮的软糖,对于心中认定的事情,绝对会坚持到底。
「晚安。」
看着高见月坐在床上准备躺下,古恆星顺手关灯后跨出去的脚都还没落地,感觉衣服一紧,一个巨大了力量把自己从门口吸回床边。
「怎、怎么了吗?」
黑暗中,古恆星隐约听到一个如蚂蚁般细小的声音,好像说什么黑、什么不喜欢的。可是他又不敢肯定,如果随便乱回答的话,说不定又会惹脾气不怎么好的高见月生气。所以他只好再问一次,这次一定要更仔细听。
「你说什么?可以说大声一点吗?」他配合高见月往床沿上坐,将耳朵贴近他呼着热气的嘴,忍着那一阵阵敏感的搔痒。
「我……不…喜欢…黑……的地方……」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高见月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让自己不在这个人面前显得那么的不堪,却没想到自己吞吞吐吐的这一字一句,粗重的呼气全喷洒在古恆星耳边的敏感处,最终使得他忍不住起身逃离自己的身边。
「喂,你别走!」
恐惧还是战胜了面子,一时之间高见月只想抓住眼前的人,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暖源然后紧紧抓牢,拉住古恆星衣角的手转而整个环住他的胸口。感受到被抱住的人僵直了身子,随后开始不自在地扭动。
任凭古恆星再如何挣扎高见月也绝不打算放手,古恆星只好摀着痒死人的耳朵,连拖带拉缓缓移动到门边,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摸到开关。「啪搭」一声,四周终于又重见光明。
「请、请你放手……」古恆星咬着牙忍耐围绕着他们身上愈趋上升的热度,以及耳朵的搔痒。就因为明白身后的人现在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所以他才没一拳往对方脸上打。
灯亮了,高见月还是抱着那个暖源不肯松手。他不懂自己怎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惧怕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是不是还会再一次陷入深渊之中,一定会,他永远也摆脱不掉。但这都不到最惨,因为最惨的是,那个人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已经没有人会来救他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见月。」
一声呼唤,还有包围注入紧握拳头的暖流,渐渐地驱散内心里的焦虑。
是谁?
高见月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只有流着汗红通通的后颈,以及黏在上头弯曲乱翘的黑色发丝。
就是没有深渊。
「好点了吗?」后颈的主人发出声音。
高见月才刚回神,确认自己是安全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好热。」
「……那你还不放开。」
古恆星的声音里满满地憋屈,如晨鐘暮鼓点醒高见月刚才的举动有多丢人现眼。高见月扣住古恆星的手立刻松开,再往后退一大步。
他看到古恆星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丝惧怕,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那个义大利鬍子不同,我不是说你没有魅力,只是我对那方面……」
「你在说什么啊?」
「啊?」
「你没事吧?你……怕黑吗?」
更进一步接收到这道视线里传达的讯息,原来古恆星只是担心他又陷入那副模样。
真是狼狈又难堪,为什么偏偏是被这个人看到……
「我不太喜欢……暗的地方。」不管如何,最后的一点形象还是要保留。
古恆星走近高见月,用缩短之间距离的方式来证实高见月的想法。「可是刚才在阳台外,你没事。」
「因为有星星。」高见月低头,不愿再面对古恆星,这真的太丢脸了。
古恆星捏着下巴沉思,忽然灵机一动,大叫一声:「星星……啊!我想到了,你等等──」然后一溜烟不见踪影。
拖着颤抖的腿往床上瘫,高见月摀着脸自我厌弃了一番,不到半分鐘就听到古恆星一浅一深的脚步声朝门口奔跑而来。
抬头,古恆星脸颊上的汗又更多了,红扑扑笑开怀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刚从外面玩回家的野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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