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到地下室,朱博文急匆匆地迈开步子往他那台红色保时捷走去,拿出钥匙准备解锁时却停下动作,「我去拿另外一台车钥匙,你在这边等我。就旁边那台黑色的车。」
廖立翔闻言点点头,也许是朱博文要带他去的地方不适合开红色的车子去吧。他发呆了一会朱博文就回来,他站在车子副驾驶座的位置旁边等他,等待朱博文一解锁车子他便坐进去,朱博文也跟着上车。
朱博文发动车子,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原本盯着前方发呆的廖立翔转头一看,发现朱博文手握着方向盘,抿了抿自己的嘴,似乎在压抑自己悲伤的情绪。
「你还好吧?还是我们坐计程车去?」廖立翔虽然很想拍拍对方肩膀安抚他,但他知道朱博文不喜欢他的触碰,所以他只是开口询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朱博文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把刚才显露出来的情绪再度隐藏在他那没什么波动的脸上,踩下油门,开出停车场。
他们一下就到达目的地,在车上廖立翔也不敢像刚才那样盯着远方发呆,而是认真盯着仪表板看,就怕朱博文又超速。他们的目的地是廖立翔也曾经频繁出入的地方,他也懂为什么刚才朱博文的表现会那么止不住自己平时压抑很好的情绪。要是没什么事情,一般人是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一踏上这里,那股熟悉的蛋白质烧焦气味和莫名令人发颤的感觉又回到廖立翔身上。他们来到殯仪馆,这地方也是当初他母亲去世,他把他母亲火化的地方。
「下车吧。」朱博文找了个车位停下,开了车门出去,廖立翔跟在他后头,他们走到暂时存放遗体的太平间。
殯仪馆总是冷得莫名其妙,把冷气开得冷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廖立翔打了一个冷颤,然后看到太平间外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朱博文的特助,另一个是他的脑科医师郑子帆,他廖立翔人生在世时唯一的好朋友。
当廖立翔一看到郑子帆他就懂了,朱博文这是带他来看廖立翔的遗体。因为廖立翔在各种需要留下紧急联络人资讯都是填郑子帆,甚至他的保险受益人也都是郑子帆,所以警方在确认他遗体身分之后就会自动联系郑子帆来替他收尸,可他不懂的是为什么朱博文也会接到这个消息,还出现在这里。
「哎呀好巧啊!朱大总裁,我们今天真是有缘,我不只在医院看到你,就连殯仪馆也看得到你。你来这里干嘛?」郑子帆看到他们,便出口嘲讽朱博文,看到他则是用眼神示意,郑子帆已经猜出他就是廖立翔,所以脸色和朱博文相比也好上许多。廖立翔在朱博文的身后,趁着另外两个人在说话没空注意他的时候对着郑子帆使了个眼色,大意大概是:虽然我没死但你也稍微演出哀凄一点的样子好吗?郑子帆看了耸耸肩,面无表情地点头。
朱博文哼了声,没回答郑子帆的问题。「别嬉皮笑脸,你难道不清楚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一直派人注意廖立翔?」郑子帆收起嘲讽的表情,问出廖立翔也很想知道的问题。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廖立翔就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一没家人二没爱人,连保险受益人都填了跟他没有血缘关係的朋友我,而你朱大总裁和廖立翔是什么关係,他的身后事你现在也要来插一脚?」
朱博文还没回答郑子帆的问题,就有两个人从太平间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警察的制服,另一个则是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老闆。」朱博文的助理喊了声,他们三个团团围住这两个人,廖立翔则站在朱博文的后面。
警察拿着一份文件,开口道:「请问谁是郑子帆先生?」
「我是。」郑子帆上前一步。
接着警察向他们说明廖立翔大体的状况以及意外发生的时间、地点和起因,由于已经确认过死者身分,且不是因他杀而身亡的大体,在警察拍过照片还有法医的鑑定后就送往殯仪馆,在交由社会局的人通知他的亲人或是紧急联络人,接下来大体的处理就交由这些人决定和处理。
警察把话说完让郑子帆签署确认文件后便离开了,只剩下殯仪馆的员工面对他们。
「你们有找好礼仪公司来处理事情吗?还是你们打算自己处理?我是推荐你们找礼仪公司来处理,他们对于整个流程比较熟悉,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申办和花时间处理,如果自己弄很容易遗漏掉一些事情,毕竟你们也还没处理过家人的身后事吧?」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来处理,谢谢你们。想请问现在方便我去看他吗?」朱博文用眼神示意他的特助,那人点点头,立刻到旁边拿起手机去联络相关事宜。
「我才是紧急联络人,怎么变成你处理?」郑子帆不高兴地出声。
朱博文还没开口,廖立翔就轻轻戳了朱博文的肩膀。「那个……虽然你正在忙,但我想去厕所行吗?」
朱博文对于廖立翔这时候的打扰显然不怎么愉快,但还是问了句:「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等等你如果先处理完的话就在这边等我,我会回来这边找你。如果你还没好,我也会在这边等你。」廖立翔实在不想看自己的遗体,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意识还在,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在了,如果他们要进去太平间,那么他不可能不会看到自己的遗体,但他完全不想自己的死状有多惨烈,于是他随便找个理由离开。
「还是要我助理陪你去?」
「他是你工作上的助理又不是你管家,我只是失忆而已。」
「我也要去厕所,我陪他去。」郑子帆听着他们的对话,插嘴道。朱博文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像是反对这提议,郑子帆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说你的坏话。反正他都失忆了,在他眼里你根本不是他老公,你跟我一样对他来说都只是陌生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朱博文不置可否,「那我在这边等你。」
廖立翔没想到朱博文居然那么快就愿意放行,让他和郑子帆两个人离开他的视线之外,他难道就不怕他和郑子帆认识吗?
他和郑子帆循着厕所的标志找到厕所,在确认朱博文没有派他的助理跟上之后,他和郑子帆进去残障厕所,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挤在一间厕所里,跟结伴一起去上厕所的国中女生没两样,不过还好殯仪馆的厕所没什么味道。
「你是廖立翔吧?不然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人知道那串数字。」郑子帆一关上厕所的门便小声地在他耳边询问。
「不然你以为呢?」廖立翔翻了个白眼,也在郑子帆的耳边讲悄悄话回復他。「总之我一醒来就发现我变成朱博文他老公,超荒谬的。」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如果朱博文坚持要办我的葬礼就给他办,反正那严格来说本来就是他老公的葬礼,你不要跟他吵架。」
郑子帆一听廖立翔那么说,脸上立刻出现廖立翔再熟悉不过的机车表情,调侃道:「你心疼他?」
「心疼他?」廖立翔疑惑地重复了字句,像是在思考,「有点吧!毕竟我也没什么朋友会关心我的死活,看到朱博文这样我当然难受。」
「也是,毕竟他可是融化你这座恋爱冰山的男人呢!虽然他也冷得像冰一样,我看你们根本是冰山撞冰山,应该一起去住南极救救南极的冰山面积。」
廖立翔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冰山,现在也是有老公的冰山。你不能在厕所待太久就先这样,反正我还记得你电话,我会再找时机和你联络。」
「好。」郑子帆点点头,开门走出那间厕所之外,接着像是没事一样的洗手烘手,走出厕所之外。
廖立翔继续待在那间残障厕所里呆站着,他和郑子帆是高中同学,他们都是从南部考上台北的学校一起上台北念书,不过念得不是同所学校,不过两校距离相隔不远。
郑子帆是个天才,不仅如此他是会玩又会念书的类型,以前廖立翔常常和郑子帆一起去夜店跑趴喝酒,而那串数字就是郑子帆有次在夜店和人约砲,结果差点被人仙人跳的日期和饭店号码。想他郑子帆聪明一世,却在他数不清第几次的约砲之中被人给坑了,他能不记住这个让他耻辱的数字吗?当时郑子帆一发现矛头不对就立刻打电话给廖立翔求救,而已经回到宿舍的廖立翔只好风风火火地赶去救他,事后廖立翔便会拿这串数字嘲笑郑子帆,不过除了他俩以外没人知道那串数字所代表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廖立翔在变成赵渊学后一看到郑子帆便提起这串数字的原因。
当时他和朱博文交往的时候,朱博文对郑子帆可说是相当不友好,甚至常常把郑子帆视作情敌一般的对待,即使廖立翔对朱博文解释一百万次他和郑子帆绝对不可能发生除了友谊以外的关係,朱博文也只是冷笑。久而久之廖立翔也养成绝对不会在对方面前提起对方的默契,而且自从他和朱博文交往之后,郑子帆也很识相地只会约他去一些晚上十点前一定会打烊的地方,更别提那频率也从一个礼拜三天降低成一个月一次,所以朱博文纵使想开口抗议也找不到理由。
回忆起自己和他们的过去,廖立翔有些怀念起大学的时光,随即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谁想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另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想和对方交换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意识和自己的身体已经在一场火灾中离开,自己就得作为赵渊学的身分活下去,廖立翔还不知道前面会有多少事情在等着他。
一成为赵渊学就发现他老公和他只是商业联姻,在赵家面前像陌生人,在朱家面前却要演得如胶似漆,叫人怎么能不抓狂。而且老公不爱他这也就罢了,他可以找个理由和对方离婚远走高飞,现在却发现他这现任老公怎么那么关心死掉的前男友,甚至在他一出事就急匆匆地赶来看他的遗体还要帮他办后事。明明他们两个自从大学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络,上次见到面也是为了他的研究和对方的事业,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完全没涉及半点私事。
他现在身为赵渊学,虽然已经假装失忆,他对于自己对朱博文现在做的一切应该要是什么反应,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廖立翔叹了口气,对于自己刚才的歇斯底里还是没有答案,现在他也只能像他对郑子帆说的那样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
廖立翔走回太平间门口的时候没看到人,他猜测他们还在里面,不过廖立翔可没兴趣看自己的遗体,于是他靠在墙边等候。
因为不想再继续想有关于任何自己现在的处境的事,他开始思考自己做到一半的研究该怎么前进,在脑里整理自己现在获得的结果和审视自己的思考逻辑有没有错误或是进入到鬼打墙无限回圈的地方。
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悲惨经歷中,唯一还算有点幸运的大概是赵渊学也是大学教授,做的领域还和他差不多。他如果要继续接替廖立翔原本的研究或是接替赵渊学现在做的研究都没什么太大问题。不过那场即将到来的国际会议他恐怕是别想去了,他还不知道朱博文会怎么处理他这个失忆老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