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座曾经的凡名姓郎,郎君先。
彼时我只是灵兽,没有名号。我还原真身蜷缩在帝座怀里,前脚扑在红木桌上,帝座笔尖沾墨,在宣纸上一挥,一个「寧」字豁然浮现。
帝座抚摸本君的耳朵娓娓道:「寧,乃祈求平安、安定之意。成仙之路颠颇难行,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取名虽避不了劫数,可本座每唤一次你的名字,便有祝福之意。你在本座门下承我姓,从今以后,你便叫郎寧,我唤你阿寧,如何?」
我跳到帝座肩上,舔了舔帝座脸颊,心中满是欢喜。
从那至今,只有帝座一人唤过我「阿寧」,些许知悉者仍唤我青君,数来算去,也就怀瑾和握瑜这般熟稔些的会喊我郎寧。
怀瑾握瑜俩姊妹皆是修行得道的金色天狐,天狐一向最是鄙视我族,在本君入景辰宫后更是厌恶,在背后常嚼帝座的舌根,说帝座是鬼迷心窍花了眼,把癩蛤蟆看作天鹅,牛粪以为鲜花。
本君盛怒,数次想把那些长舌的拖出来打一顿,可帝座不许,我只好想别的法子给他们使绊子。久了,他们背地里还是说,但瞧见本君是能躲多远就多远,可怀瑾握瑜从不避讳,千年来,自我在帝座门下修行到晋升上神,她俩时不时就会来拜访,来时总会带上些在西王母娘娘那当差得赐的蟠桃,配上崑崙的天山茶,别有一番风味。
怀瑾知我避世景晨宫,少与其他神仙往来,便常与我说些他界的趣事或神仙的八卦,这说着,那非离不疾不徐的走上来,端端正正地奉上一叠写满的纸,「师父,非离把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
本君放下咬了一口的蟠桃,以巾拭手,接过纸张细细研究。
怀瑾在旁瞧了一眼,「不愧是郎寧殿下亲授,非离公子这字犹劲有力,气势非凡,小小年纪便颇有大将之风。」
怀瑾这话甚得我意,可面上我还是谦虚道:「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帝座这年纪都能领军除魔了,哪怕是我亲授,也不得殿下的万分之一。」我翻过纸,「哪,这『木』字较其他字虚浮无力,显见你踌躇动摇,心志不定,搬张凳子到这桌上再写一百遍。」
怀瑾拂袖掩笑,恰好让本君馀光扫到,「笑什么呢?」
她摇摇头,「想起当年您也是为了个『之』字,写了一万遍,差点没掀了景辰宫乾坤殿的顶。」
「殿下那时哪是想掀乾坤殿的顶?」握瑜走上台阶笑道,「怕是想砸了东海龙宫的王殿吧。」
本君冷笑。
「谁让那老头没事儿不好好在水里过活,想给帝座寻个乾妹妹。」这八千年前的事,想到就让本君来气,想拿方才咬一口的蟠桃,发现碟子上空无一物,我随手再取了一颗。
怀瑾看了看在旁磨墨的非离,「相较之下,非离公子倒没有您这般脾气,更像帝座那般沉稳些。您去趟极东海岛降魔,还能捎个徒弟回来,也是一番缘份。」
「何尝不是呢?」握瑜提起茶壶添了些茶水在我杯里,「刚刚无论我说什么浑话,公子1句也不回答,聚精匯神的写着呢。想见我是殿下的友人,也不好意思赶我,刚刚那个『木』字怕就是因为我差点摔了殿下的宝贝瓷器,这才迟疑的。这罚该算我的。」
我摆摆手,「哪来什么宝贝瓷器,都是身外之物。你不必替他说话,该罚就得罚,作为修炼也是好的。」
「殿下说的是。」握瑜拱了拱手,「但我有一疑问,为何公子名叫非离,我以为按殿下的性子,会取帝座的第二个字,唤作阿黎才是。难道是因为殿下特地去到那极东之岛,却未寻见帝座的消息不成?」
本君捧起茶杯的手颤了颤。
这事握瑜说对了三成。
十年前,有传闻道,极东之岛上有一缕纯澈仙气。
能有如此气息的,无非上神以上,天庭里上神阶级以上的屈指可数,无可不试。因此我千里迢迢赶到极东,花了三天三夜灭了那岛上的魔兽,最终在沼泽寻见一丝熟悉的气息,微弱却鲜明,但当我奔到水边,气息顿失。
我在周遭徘徊许久,仍是一无所获,只在茂盛的水草边上找到仍是婴孩的非离。
「此离非彼黎,帝座是帝座,非离也只是非离,怎能混为一谈?」我啜了口茶水,觉得无甚滋味,「本君乏了,你们今日先走吧。」
怀瑾和握瑜互看一眼,怀瑾先站起身鞠个躬,「握瑜不经事,无意提起殿下的伤心事,还请殿下恕罪。」握瑜在旁欠了欠身,怀瑾续道:「可握瑜此言也是为殿下着想。」
我蹙眉,「此话怎讲?」
怀瑾朝握瑜瞥了一眼,握瑜清清喉咙道:「全天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青君殿下您为寻找苍黎帝座耗费多少心力,甚至不惜与玉帝翻脸,不司职位,不求晋升,眾仙谈及此事都说您终有一日会??」
「会什么?」
「会??」握瑜抿了抿唇道:「会走火入魔。」
轰隆声响,石桌瞬时裂成两半,非离停住笔,笔尖的墨汁在纸上染成一朵花。
本君吹了吹指尖。可惜了这女媧赐的青莲石。
握瑜身上扑了一层重重的灰,动都不敢动。怀瑾拍了拍裙襬走上前来,「殿下息怒,怀瑾知您寻人心切,帝座下凡歷劫已两千年有馀,仍杳无音讯,殿下是否想过冥司的灵文帝君所言为真?」
「怀瑾。」我闭上眼,揉揉太阳穴,「事到如今,难道你要再提起帝座下凡为狐妖所魅转生为魔的传闻?本君当时就已在大殿上说过,若再有人用此等妖言污衊帝座,本君定会割下其舌,让他永世无法多言。」
「若这并非全是妖言呢?」我睁开眼。
怀瑾续道:「殿下可还记得怀瑾曾与您提过的一桩奇事,紫阳君?」
我扬起眉,「你是说那在凡间游荡的魔?」
「正是。」
这魔据说俊秀无双,迷惑无数闺房女子为其出走,却总在夺人魂魄前喃喃道:「错了。又错了。」便放回女子。如此反覆,无人知晓他究竟有何目的?什么错了?而什么又是对的?
本君不解,「这与帝座又有何干?」
怀瑾循循说道:「这魔一不摄人魂魄,二不滥杀无辜,反倒消灭不少地方上作祟的妖精鬼魅,其法力之强大虽不及帝座当年万分之一,可无论佩剑招式皆与帝座有几分神似。」
我不屑地笑,「这等人许本君也猜测过,要真如你所说,那破军星君、真武元君还有那守东门的青龙神君岂不更像?」
「可他们胸口都没有两道十字伤疤。」
本君一怔。
「青君殿下与帝座共处万年,与帝座朝夕相处,想必比谁都要清楚,任何人能模仿帝座的形象,却绝不能仿造帝座胸口的那两道疤——」
那当然,因为??因为??
我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抓住怀瑾的肩膀,动情之馀,免不了气力稍微大了些,握瑜上前抓住我的衣袖,「他在哪里?是凡间?还是魔界?」
怀瑾回抱本君,柔声道:「玉帝託人使其进入轮回道,现在他已转生投胎为人。」
我的声调近乎癲狂,「何名?何姓?住在何处?」
「仙家名门中兰河温家的二公子,温言。」
「此话当真?」
怀瑾坚定地望向本君,「值得一试。」
于是,才有了开头这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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