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这份混乱中, 其实许清元也没少出力。方歌拿到她提供的证据,带着手下的文人们连夜赶工, 第二天才好歹没让报纸开天窗。
目前虽然黄嘉年的事情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的, 但是没有一家报纸真的敢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乱写,唯恐黄丞相翻盘的时候报复。不过许清元手握其他证据,转身把矛头对准了董学士一家。她们用上了《新日报》一贯的“标题党”技巧, 吸引了无数眼球,百姓买来观看后,上面的内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证据确凿,劲爆地让人瞠目结舌。
此时的董学士万万没想到这把火居然会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拿到报纸后气的七窍生烟、太阳穴生疼,一瞬间天灵盖都凉透了, 当即就把儿子提来抽了一顿。
董学士之子董侪疼的在地上乱滚哭嚎, 其母一边哭一边为儿子求情。
而董学士却一点情都不开,他怒道:“哭, 你还有脸哭?看你教导的好儿子, 现在要把他爹给害死了, 咱们全家都完了!到时候你们都喝西北风去吧!”
“老爷,那件事我不是没跟您说过,可是你整天在外面忙,哪里真的动手教过儿子,还不都是我一个妇人家摸索着来。我整日困在内宅不得出去, 终究力有不逮,现在出了事, 倒怪罪起我来了……这我也认了, 可侪儿可是咱们的亲生骨肉,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董夫人继续哭道。
滚在地上的董侪听到这话,自觉有理,哭着控诉起父亲来,此举更加激怒了董学士,他接着追着儿子责打,府上瞬间乱成一团。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儿子再不是东西,为人父,董学士还是要给他擦屁股。他恨上了《新日报》,动用人脉关系打听了一圈,只是死活挖不出背后之人是谁,这样倒更好办事,一家小小报纸,他绝不会放过它们的。
就在他满腔怒火准备报复之际,不过第二天,报道囚童案和黄嘉年杀姐案的报纸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这些报纸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把除了黄嘉年之外的其他参与官员能挖的都挖了出来,还有好几家报纸将涉案人员统计成名单,姓名、官职、妻族列的明明白白,而董家几乎在每一份名单中都大名在列。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董学士眼前一黑。一家报纸他还有信心对付,但是目前这种情况,除非他能铲除整个报纸产业,否则董家是绝对洗不干净嫌疑了。而以现在报业的发展情况而言,要想以一己之力遮天换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董学士绝望地把自己关在屋里憋着,他知道,自己家这次绝对没有这么容易脱罪,好在他不像黄丞相一般只有一个儿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断尾求生。
另一边,最近情况如此紧急,连年事已高的黄丞相本人都不敢多昏,其实当晚他就醒了过来,之后几□□堂风云,他虽然没有上朝,但背后也未必就没有出手,至少许清元觉得那些维护黄嘉年的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黄府家臣。
黄丞相一直等到第三天才在下属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去上朝,皇帝看着他满头白发,关切地询问其身体状况,得到的回答是:“老臣年迈,身体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希望皇上不要怪罪老臣前两天病重未能上朝之事。”
“丞相言重,你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更要保重身体。”皇帝作势就要给黄丞相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假期。
黄丞相自然拒绝,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国无小事,身为人臣,老臣不敢。”
两人的太极打的有来有回,到这里只算是中场休息。百官各自上奏议事,期间也有提及黄嘉年的事情,关于本案是否要走八议的程序关键在于黄嘉年是否确实残害亲姐,犯恶逆,如果情况属实,本来应当由大理寺审查案件,但因为黄嘉年之前担任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全体回避,本案就要由刑部负责主审。如果黄嘉年并没有手足相残,那囚童案倒是可以适用八议,皇帝初审后由都堂商讨,皇帝做最终决定。
黄丞相正是抓住此点,在朝会快结束时出手了。
“请老臣禀明罪子所犯行径,”黄丞相上前一步,跪地拜倒,“老臣教子无方,竟养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愧于皇恩,也有愧于黎民百姓。”
“罪子黄嘉年所犯囚童一案,老臣前几天知晓后,已经将家中有关奴仆全部放出府中,恢复良籍。同时以府中私产买下其他尚未卖出的孩童,也将他们放归原籍,希望能赎过黄嘉年之罪。”黄丞相这话,几乎就是相当于承认了黄嘉年是囚童案主犯的事实,自认己过,百官侧目。
那些案涉官员更是心如死灰,黄丞相这是根本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保黄嘉年,那他们也就没有了脱罪的可能。
“但是,要说我那孽子杀害亲姐,绝无此事!”黄丞相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说完后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许久。
等他气息恢复平稳后,才慢慢将黄嘉雪之死的内情一一道明。
黄丞相承认因为女儿未能考过院试成为秀才,他教育子女又一贯是严以待之,因此对女儿黄嘉雪进行了严厉的责罚,言语确有失当,没有考虑到女儿家脸皮薄,导致黄嘉雪对父亲怀恨在心,对科举一途绝望,最后选择在他七十大寿当天自杀。黄丞相已经让仵作解剖了黄嘉雪的尸体,在其身体中发现了一块生金,也就是说黄嘉雪其实是被生金毒死的,而不是被黄嘉年住处发现的砒/霜致死。
这确实是一项有力的证据,朝堂上也有人提出宴会当日听闻黄嘉雪死讯之时,黄嘉年是非常惊讶的,而且第一反应是去请太医救治姐姐,黄丞相所言有理有据,黄嘉年罪不至死。
晋晴波因其最近上奏频繁,今日特被允许上朝。她这个时候却站出来反对道:“据微臣所知,黄嘉雪的奶娘宣称之前有一次有人给小姐下哑药,而这件事情府中人尽皆知,却无人敢追究,黄小姐因为父亲的逼迫和弟弟的仇视在府中步履维艰,黄嘉年害怕姐姐出仕后抢夺地位和家产,才不顾手足情义毒害亲姐。”
黄府出事后,黄嘉雪的奶娘趁乱跑了出来,并且找到清珑公主府上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明,公主气的饭都吃不下,立刻就将该消息通知给了许清元,晋晴波当时也在,就得知了这个情况。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努力捍卫自己的观点,皇帝看了晋晴波一眼,他对女官们的反应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其中许清元等绝大多数女官沉默以对的态度却让他警醒起来。
女官们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工具,而现在这个工具却有了自我意识,想要保持一定程度的中立以求更大的图谋,这让他不能不担心。
案件管辖不明,案件也无法继续行进下去,皇帝沉吟许久才开口道:“黄嘉年所为是否属十恶不赦,亟需查清,大理寺需回避,刑部可能要承办下一步,这样,朕指定一人清查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呢?”
“皇上圣明。”
皇帝环视朝堂,开口道:“任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清元为制使,负责主审黄嘉年杀姐一案。”
百官反应各异,黄丞相闭了闭眼,眉心紧皱不开,但竟然没有表示异议,这件事就这样最终确定了下来。
制使,大概就是皇帝临时指派官员奉诏审讯案件,是个临时性的职位。
许清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的怀疑要远远多过惊喜。皇帝放着邓如玉这样忠心耿耿的女官和御史台一众御史不用,让自己一个翰林去查案子,恐怕是考验多过于倚重。
那问题就来了,皇帝究竟是想让她交出一份怎么样的答卷才满意呢?是不管不顾将所有罪名安在黄嘉年头上,让黄家万劫不复,还是别的什么意图?
在许清元接到委任圣旨的同时,皇帝开始对其他案涉官员动手了。
囚童案牵连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庞大,若是沾边就算,那估计得有上百名,虽然这些人中低品阶官员及官员家属占绝大多数,只怕是作为牺牲品被推出来的,但也不算完全无辜。但在严查之下,也有几个大鱼被捞住,比如辅国大将军杨家,再比如吏部一名侍郎和两名员外郎及他们手底下的六七个主事,世家之中就更是荒唐,能全身而退的凤毛麟角。
这些人既没有被立刻审讯惩处,也没有轻轻放过,而是暂时被羁押起来。他们本人煎熬,家人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有的人得知许清元接手黄嘉年一案后,认为皇帝对她十分看重,许清元就是在这件事上最能说得上话的人,罪犯家属们挖空了心思给她送礼,许清元不堪其扰,想着这一回又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她愁的干脆就借住在了晋晴波那边,整日不回家。找不着人,大部分人才死心转求其他人。
皇帝同时将梁统领指派给许清元做下手以供差遣,两人经过事,合作还算愉快。许清元待人一贯温和有礼,也不曾对他呼来喝去,梁统领才干出众,办事也尽心,接到命令后先把卷宗给她送了过来。
得到委任后的许清元,在翻阅卷宗材料后,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传给黄嘉雪解剖的仵作来一问究竟。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对黄嘉雪进行验尸的肖仵作是京兆府的御用人员, 不但技术过硬,跟官府打交道也很多, 面对许清元的询问, 他神色自然,言语之间带着专业的自信。
“百姓们传闻说的吞金自杀其实并不一定会致死,锻造过的金子吃下去是有活命的可能的, 因为它没有毒。但是如果是生金子就不一样了,它没有经过处理,里面有其他杂质, 人吃下去很有可能中毒而死。”肖仵作侃侃而谈。
许清元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样的事,她想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黄嘉雪吞的生金足以致死吗?或者说, 她是因为吞金而死的吗?”
“是的,小的仔细看过, 确实是块挺大的生金, 没有经过煅烧。黄小姐身体有过大量出血,是吞金会有的反应。”
“你推测黄嘉雪吞金和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许清元问。
肖仵作下意识地朝下看了一眼, 然后才道:“大概是死亡前一天白天下午寅时吞金, 次日辰时逝世。”
许清元盯着仵作问:“黄嘉雪体内有没有发现其他毒物?”
“没有, 绝对没有。”肖仵作肯定地回答。
沉吟片刻,许清元朝肖仵作点点头:“本官问完了,多谢肖仵作配合查案。”
对面人听了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吏官将两人谈话记录下来,交给肖仵作签字画押。
梁统领安排手下一个三等侍卫白鸿朗领着一队人听候她差遣, 许清元看着肖仵作离开监牢后,对白鸿朗道:“找两个刑部常用的仵作来给黄嘉雪验尸, 不要事先透露给任何人, 你亲自挑选。还有之前贡院失火案用过一个能验指纹的邓仵作, 你也把他找来。”
“是!”白鸿朗应声离去。
许清元没有干等着,她又重新翻阅了一遍案件材料,拿白纸记下自己想要询问的问题,然后提见被关押多日的黄嘉年。
当她坐在审讯室,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蓬头垢面的黄嘉年时,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乡试出榜那一年。
那时她因为涉嫌科举舞弊被羁押在案,而负责审查案件的人便是黄嘉年。她被狱卒押着跪见他,面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心中却没有多少切实的底气。
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许清元来审黄嘉年,而显然他的处境要比当时的自己更为恶劣。
因为不能用刑,黄嘉年身上不见多少伤痕,不过牢狱里面折腾人的法子多得是,也不一定非要见伤口,比如说现在他身上的精气神就像是消失殆尽了似的,形容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许清元不过略撩了一下眼皮看他一眼,接着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问:“黄嘉年,本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跪在下面的黄嘉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狱卒立刻上前按住他的脖子,怒斥:“没听见大人让你回话吗?”
黄嘉年的脸贴在地上,但仍嘴硬地不肯开口。
“好了,放开他。”许清元抬手示意狱卒停手,狱卒忙照办。
“我一直秉持一个原则,只要实物证据充足,即便没有口供也可以定罪。”许清元问,“梁统领在你院子里面搜出来一瓶砒/霜,你有什么辩解吗?”
黄嘉年闭口不言。
“既然你不开口,那我就让邓仵作来验一下指纹好了,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许清元示意狱卒动手。
狱卒强按着黄嘉年在纸上将十个手指画押完毕。黄嘉年眼神变得愤怒起来,他吼道:“是我的不假,但这样就能证明我用在了黄嘉雪身上吗?许清元,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傻!”
“不错,”许清元挑了挑眉,“看来你也怕被冤枉,我是来查你杀姐案的,又不是囚童案,你还不赶紧辩驳辩驳,在这里死鸭子嘴硬做什么。”
黄嘉年被噎到,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那莫名的自尊不允许他向许清元低头。可事到如今,他再没有了骄傲的资本,必须要不顾尊严地为自己争辩了。
“我没做。”
“你是说你没有毒杀黄嘉雪?”许清元紧跟着问。
“没有。”黄嘉年道,“我跟黄嘉雪毕竟是手足,有什么矛盾非得闹到你死我活不可?退一万步,就算要动手,我也不会选在父亲的七十大寿那天。”
“砒/霜是怎么回事?卷宗写着你是在黄嘉雪开始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从黑市买的。”
“……”黄嘉年仰起头,看向许清元,“与本案无关。”
“你是不是准备给黄嘉雪下毒,但没想到她却先一步自杀了?”许清元仔细观察黄嘉年的表情。
对方冷着脸,一丝犹豫也没有地回答道:“不是。”
“那怎么解释从黄嘉雪屋里的吃食上验出有砒/霜?”
“我不知道。”黄嘉年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说是有人陷害你信吗?”
没想到许清元认真地问道:“你知道是谁陷害你?”
黄嘉年噎了一下,许清元的态度是如此平静,不含任何私人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嫌犯一般。他沉默下来,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余罗,也或许是其他恨我的人。”
案卷材料上写着余罗是黄嘉年的小厮,许清元点点头:“知道了,签字画押吧。”
本来以为被许清元提审少说也会脱一层皮的黄嘉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他将笔录扫了一遍,发现上面所记录的跟双方实际表述的内容一丝不错后,自嘲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装清高,不赶紧落井下石你要怎么交差?”
“办案过程中,不要说跟案件无关的事情。”许清元平铺直叙地说。
“……”
黄嘉年被狱卒带了下去。
次日,白鸿朗将三名仵作都请了来,邓仵作留下检验毒药瓶上的指纹,其他两名仵作分别单独去给黄嘉雪验尸。
下午检验结果出来后,白鸿朗向许清元回禀:“邓仵作验出瓶子上面最多的指纹不知道是谁的,没发现有黄嘉年的指纹,他说可能是时间太久了的缘故,一般这种指纹只能保存七天左右。”
“给黄嘉雪验尸的两名仵作的说辞与肖仵作基本一致,但他们说没法给出确定的吞金和死亡时间。”白鸿朗说完垂手站在一边静听指示。
“查一下指纹是谁的,优先搜查原来黄嘉年院子里的人。对了,他有两个小厮,一个叫柳大牛一个叫余罗,也带来我询问一下。”
“是。”
许清元洗了一把脸,随便吃了点汤水,然后继续询问证人。
黄嘉雪奶娘孔氏坐在审讯室的案桌对面,明显很是局促。
审讯的时候,许清元特别注重身份差别,只要是目前没有嫌疑的证人,她都会给予对方一定的尊重,让他们坐着回话便是。
“说说事发前后你的见闻。”许清元问孔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