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元见对方敞亮,也笑着接道:“承您吉言。”
本来两人的交流几乎就要到此为止,但许清元还有事求她,只能厚着脸皮开口。
许清元不敢全部说实话,只求她能通知公主安心呆在宫中,不要伤心难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话说完,邓大人却面露疑惑地问:“你与公主怎么会相识?”
“在郡主生日宴会上,我与公主一见如故……”
许清元半真半假地讲述与公主建立友谊的过程,邓大人摇头笑道:“看来清珑公主交到一位真心朋友。这件事我不便多说,不过你放心就是。”
想到对方宫中女官的出身及公主被关禁闭的时机,许清元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笑行一礼,告辞离开。
本来许府与邓府相距不远,许清元便未乘坐车轿,步行回去的路上,她顺道买上些小玩意,准备带回家给院中丫鬟们做礼物。谁料脱雪银钱没带够,买完两面绢扇荷包就已告罄,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旁边传来一道腔调怪异的男声对摊主道:“这是五两银子,请给这两位姑娘包十把绢扇。”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许清元回身一看, 那人果然是提木,实在是京城中除了他也再难找出第二个语调如此奇怪人。
“提木公子。”许清元行礼道, “多谢你的好意, 不过我实在无需买如此多绢扇扇。”
提木转过身注视着她,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中含着认真,配上他异于中原人的立体五官, 看起来很能唬人:“许姑娘不用跟我客气。”
许清元似笑非笑地摘下头上一根银簪,交给摊主:“怎么好让贵客抛费。”
摊主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一时之间竟不知收下哪位的买钱。
不过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之间, 那个姑娘已经将银簪放在摊面上,态度也更果断些。
眼见摊主收好报酬, 提木无奈笑笑,但也不纠结, 转而问道:“我准备去锦沙江边散步, 不过对京中不太熟悉,可以麻烦许小姐带我过去吗?”
不知道对方这是整哪一出, 许清元微微眯眼看向提木, 对方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脱雪, 送提木公子过去。”她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想必您也知道,会试成绩即将公布,作为科考举生,在下时间有限, 先失陪了。”
提木看着说完转身离开的许清元,面色冷凝了一瞬, 可随后便像没事人一样, 含笑请脱雪带路。
最紧要的事情已经解决, 许清元心情不错地回到家中,将小玩意儿分给院中仆役,小睡片刻立即开始复习。
殿试与之前经历过的几次科举考试大不相同,不仅仅是考官身份特殊,而且考题也没有任何范围和定式可言,然而走到殿试这一步的没有一个是庸才,有些事情一通百通,即便面对闻所未闻之事也不可能一个字答不出来,甚至能答的精妙中肯,这便是方法论学到家的缘故。
所以目前她复习的主要内容与以前有较大区别,重在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学习方法论,顺便巩固四书五经以及法学内容。
而在她闭门苦学没几天后,方歌又带来一个另她惊讶不已的消息。
天气逐渐炎热,黄嘉年有事进宫一趟,出宫时却遇上了一脸难为情的清珑公主。
他明知道公主可能脱口而出的请求是什么,却不忍心视若无睹。
回到家中后,黄嘉年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许久,虽然面上始终只是淡淡蹙眉,但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一般。
终于,在黄老尚书回府后,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在问安时字斟句酌地说了一番话。
“父亲,当初邓如心虽然棋差一招被我们安排去外地任职,但本次回来后却圆滑了许多,从她最近的所作所为来看,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皇帝在这个时候突然召回邓如心,应当不只是逼大理寺放人那么简单,恐怕想旧事重提,凑上三法司的最后一角。依儿子愚见,两害相较,不如释放礼亲王的谋士,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授人话柄。”
黄老尚书冷着一张脸看向他唯一的儿子,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黄嘉年的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的时候,黄尚书终于开口:“人可以放,但你究竟是为了谁说这一番话,别以为我不知道!”
低头站在父亲前面的黄嘉年紧紧闭上双眼,握紧拳头。他的心思终究瞒不过黄老尚书。
“优柔寡断。你姐姐若是男的,我现在也不至于还不能放心闭眼。”黄老尚书睥睨着儿子的身影,眼中透出隐晦的嫌恶。
不过到最后,父子两人还是达成一致意见,为防止皇帝有更大的动作,将谋士们以超期关押为由暂先释放。
回到自己院中的黄嘉年伸出一直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慢慢张开,手心中留下几道嵌入皮肉的深痕。
他抬手招来侍从,面无表情地吩咐:“去找两个孩子过来,不要惊动别人。”
听到消息的侍从心惊胆颤地领命退下。
许清元听完方歌的回禀后微微挑眉,这其中固然有邓大人弹劾的原因,但能这么快放人仍然出乎她的意料。
真没想到黄嘉年还是个情种啊。
皇帝那边见好就收,立刻解除了清珑公主的禁足。不过令许清元没想到的是,被放当天,宫中便传来消息,清珑公主要见她。
笑脸打发走传令的内官,许清元心道:好在许长海不在家中,否则还得跟他多费口舌解释。
正好许清元还真的有些话想跟公主说,便收拾好衣服头面,带着脱雪入宫拜见。
作为唯一的公主,清珑所居的德禧殿之宽敞华丽恐怕也仅次于宫中的几位长辈,直接把第一次入宫的许清元和脱雪双双镇住。
两人都不自觉生出些拘谨,许清元毕竟有过前世的见识,尚能维持表面自若,脱雪却有些兜不住,面皮绷得紧紧的,走路同手同脚起来。
之前见过一次的宫女岁安特意候在外面等待,见到许清元后立刻将其请入殿中,态度十分恭敬。
一进殿内,许清元便看到北面阳光透过巨大的镂空窗扇洒在不染纤尘的地面上,室内采光绝佳,但仍旧凉爽舒适。她悄悄往两旁看去,没有见到用冰,看来是建筑自身的设计效果。
正殿无人,岁安领着她们穿过紫檀木的雕花隔断,掀开垂落在地的纱绸软帘,许清元这才见到坐在书桌前发呆的清珑公主。
按照之前恶补过的宫中礼仪,许清元躬身下拜:“学生许清元见过公主。”
“啊,许小姐你来了!”清珑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笑容,“快请坐,岁安,给许小姐上茶。”
落座后,清珑公主与她没寒暄两句,便支支吾吾的,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问道:“是不是黄大人帮本宫说情,所以父皇才……”
“公主。”进宫前许清元就防着这一手,因此立刻有些强势地打断道,“您被关禁闭后,邓大人弹劾大理寺超期羁押嫌犯,黄大人为了自己和他父亲的名声,不得不放人。如此嫌犯中多位礼亲王的部下可以被重新启用,河夷不足为惧,所以您才被免去和亲的命运。”
虽然许清元说的是实话,但也不全然属实。大理寺能这么快松口,真不好说有没有黄嘉年本人感情在作祟。
“原来如此,”清珑公主的脸色果然渐渐平静下来,她哂笑一声,“看来本宫得向邓大人道谢才是。”
“其实原本公主最好的做法是,顺从地接受陛下的安排,然后让更多人看到您的牺牲。”许清元的话可能有些直接,岁安频频向公主投去视线,幸好公主脸上不见生气。
听完许清元的分析,清珑公主这才恍然大悟般低声道:“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突然,她想到临安郡主的态度,不由眼含希冀地问许清元:“表姐一定也明白,所以才狠心拒绝帮本宫,对吗?”
“公主与郡主相处多年,应当知道她为人如何。”许清元笑回。
“没错。”清珑微笑着点头,“她呀,最是面冷心热。当初父皇要安排士兵驱赶京城灾民,表姐主动揽下此事,最后还能没有伤亡地完满办好,怎么会置我于不顾呢?”
想起自己刚进京城第一次见到临安的场景,清珑公主的此番话正好与许清元的猜测相互印证。
“你真好。”清珑公主突然发出一句感叹,“在本宫面前,连表姐都不能直言不讳,但我看得出你很坦诚。”
许清元明白自己也不是闲的没事到处散播爱心,只是清珑公主身份特殊,对她或者对女官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不容有失。如今她的立场和公主一致,对方会觉得她真诚友善,但万一有什么矛盾冲突,以公主现在的固有思想,很可能会变成势不两立的局面。
所以趁现在她们关系正好,许清元可不得使劲给她灌输先进思想吗?
在她一下午的开解说明过后,清珑公主已经坚信自己能逃过一劫是邓大人的功劳,将黄嘉年忘到了九霄云外。
“许小姐难得进宫一次,本宫带你去御花园逛逛吧。”
此事话毕,公主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许清元想到她刚刚结束禁闭,不忍拒绝,最终欣然点头同意。
御花园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许多倍,不光是名贵花草繁多,四季皆有春意,而且园内假山和湖泊的设计也分外具有艺术美感,许清元看得目不暇接,大饱眼福。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到一处偏远的竹林之中,彼此都有些累,便暂时在竹亭中小坐歇息,没坐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许清元眯眼看去,却觉得来人看身形恍惚是提木的样子。
清珑显然也发现了意外来客,她虽然有些尴尬,但眼下避无可避,只能打起精神应付他。
提木急步走来,也不顾旁边还有许清元及一众宫女,面带伤心之色问道:“公主,听说皇帝不让您嫁去我部,这是为何?”
这么直白的问话显然超出清珑公主的预料,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朝许清元投来求救的眼神。
处理感情纠葛可不是她擅长的,许清元抬头望天,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天色已晚, 公主有贵客,容学生先行告退。”许清元在两人相对无言的空挡趁机插话告辞, 清珑公主无奈地看她一眼, 也只好点头应允。
清珑公主的危机解除,但河夷的乞求不能置之不理,京城中最不缺适龄女子, 一时间各户勋贵人家人人自危,唯恐自家女儿被送去和亲。
曾经在邓大人宴会上义正词严说教的李少府家也是如此,为以防万一, 他们与黄老尚书连夜将李小姐与黄嘉年的订亲时间定在了十日后,李小姐并无一丝异议, 甚至有些心虚那天自己曾说过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唯恐自己被送去和亲。
许清元这边讲完三次民间借贷后便准备开始更换课题, 经过斟酌及询问本地多位状师, 她定下的宣讲题目是:婚姻家庭。
在现代的时候她看过全国各地的诉讼案件统计,合同当然是民事案由的大头, 其次就要数劳动纠纷, 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劳动关系并不普及, 雇佣和买断身契是更为普遍的用工形式,除开上面两者,就是婚姻家庭纠纷最多。
齐朝的婚姻家庭律例跟众多封建王朝的制度并无太大区别,对于女性仍旧有严重的剥削,所以她虽然准备普及相关法律, 但重点却是放在保护女性权益的条款上,希望能从人身和财产方面给这个时代的女性带来一丝敢于争取权力的勇气。
在时间差不多到河夷人踏上归途的日子时, 许清元听说皇帝不知从哪儿认得一位义女, 将她封为郡主, 许配给了提木。
许清元听到消息后有些闷闷不乐,除了复习之外都没什么兴致,直到宫中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知怎么闹的,清珑公主突然意外落水身受风寒,好在如今天气不算寒冷,没有出大毛病。
这件事里里外外透着奇怪,清珑公主出行那可是十好几个人跟着,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可没有传召她没什么理由进宫,只能在确认公主确实没有生命危险后,专注于目前自己的事。
或许是有了之前讲课积攒下的人气,本次一开始就有大约三十人在等待开课,许清元视线扫过,发现绝大多数还是男人,心中暗暗叹气。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更改自己的讲课策略,因此很多男人听到中途都暗暗皱眉,甚至有好几个在发出不屑的作怪声后掀袍子走人的。
之前讲完民间借贷的内容后,每次都会有几十名百姓围着她问这问那,可这次讲完婚姻家庭后,前来问询的人寥寥无几
男的也就罢了,然而女性瞻前顾后、顾及名声不敢发声才是让她最发愁的现状。
在各种复杂的情绪之下,许清元终于迎来了会试成绩放榜。
六月廿二,四更时分,京城中宵禁还未解除,已经有许许多多考生从城中几乎每一条街巷中走出,他们每人手中提着一盏样式各异的灯笼,这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最终汇聚成了一条灯河,流向贡院门外。
一路上脱雪一直紧紧地搀着许清元的手臂,看起来比她本人还紧张。
本来会试是选拔进士的考试,应当比较隆重,但谁让后面还有一层殿试,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会试放榜就比许清元想象中低调一些。
不多时,一名礼部官员手捧木盒走上前来,他的身后跟随着几名低阶礼部官员和一行十几人的士兵,阵仗很是不小。
那木盒上贴着礼部封条,在对众考生展示封印完整后,为首官员慎重地接下封条,取出其中的榜纸,道:“昭明二十四年,本次会试共取中二百一十六人,现本官放榜,请诸考生不要推挤。”
他话音刚落,周围考生便开始窃窃私语:“这次录取人数比往年多些。”
“多一二十人罢了,应该是看今年出了那件事的原因。”
“王兄好大的口气,一二十人还不多,说不定其中就有你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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