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同思筠一道走出无生药师的九转丹房,思筠凑近温禾,神秘道:“无生药师一向稳重,从不讲废话,方才他那一通,纯废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既主动寻你,定是看出些眉目,我猜今早他等你的时辰里,遇到某人,对他说了某些话,无生药师只得改口说废话。”
温禾摆一脸高深莫测,“英雄所见略同,我猜他在院中候我时,被魔头给叫走了。是魔头不让他跟我讲实话。”
思筠颔首,“你果然不傻,久不开花,不会是因为心眼多吧。”
呵!离了人,立马换一副嘴脸,先前的尊敬一毛不剩。
温禾抡起拳头,朝人心口砸去,“整个王朝,就你真,唯有你还将我当哥们。”
她那一拳用力不小,但不至于将人砸到吐血。
温禾见思筠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吓了好大一跳,“我天!不带这么碰瓷的。”
思筠抹去唇角血迹,“我确实受了不轻的内伤,眼下既娇且弱,如温室里的小花,禁不住一点风吹雨打。我先去七色林的沸地泉泡身养伤,待伤好了,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温禾瞧见对方又吐出一口血来,委实不放心,亲自送思筠到沸地泉。
温禾见人迈入泉心,打算功成身退,留他一人安安静静泡泉,结果她方离开沸地泉几丈远,林中的毒物异兽,齐齐朝泉心聚拢来。
思筠气息微弱,身上又沾了血气,且落了单,最受毒物野兽的喜爱。
温禾身带赫连断的血珠子,诸邪避退,不敢近身。
为保思筠安危,温禾坐回咕嘟冒泡的泉岸,当起桐树的护法。
两个时辰后,思筠面色好转,略有唇色,他掀开眼睫道:“这事真不能让魔头晓得,他得拧下我脑袋。”
温禾煞有其事点点头,“若不想我告诉魔头,你将如何受伤的事,如实说来听听。”
思筠上岸,盘到泉潭边,再满是毒瘴泉雾的七色林深处,将天宫遭遇娓娓道来。
他被寂无道重伤后,又被天帝救回无境宫。
天帝意味深长问他,打天后的九翱殿,探到什么。
当时,他进了天后寝宫墙垣悬的凤舞九天密画中,寻见被毁容的雪笺胥。
打古傩国最后一任女皇口中得知,当年古傩国被灭之真相。
果然是天后所为。
一年,秋至。
天后下访人界,入了西南极地,掩于十万大山中的古傩国,被女皇雪笺胥热情款待。
天后对傩国的巫蛊之术生了兴趣,打算培养一批以蛊虫操控的傀儡杀军,便邀雪笺胥入天宫小住,亲自教授她几种降头巫术。
期间,天帝与雪笺胥生情,天后知晓,遣雪笺胥回了傩国。
一年后,雪笺胥诞下一女,取名雪苋。
天后得知,极为震惊,更另她震惊的是,天帝竟将龙髓给了雪笺胥,化去她身上的蛊咒,自此雪笺胥不再被数十载寿命所限,有了漫漫仙寿。
天后多年无所出,担心自己天后的地位受到威胁,打算暗中灭掉古傩国。
不料,古傩国界门有六株上古寻木守护,那六株寻木便是傩国界门,一旦古傩国关阖大门,任谁也进不得。
天后一腔悲愤,一时冲动下,挖了六滴凤凰心头血,引来蛮荒雷火,劈焦六株上古寻木,破开古傩国阵门,将古傩国毁得干净,屋寨甚至书卷都不留。
杀光古傩国民众,但却寻不见小雪苋下落,天后将雪笺胥暗中带回九翱宫,锁入凤舞九天密轴,毁其容貌,断其脚筋,若有不顺心的日子,便将人狠抽一顿泻火。
雪笺胥已被锁三千余年,当了三千余年出气筒。
他将凤舞九天密轴内探得的情况,说与天帝听。
天帝握紧拳心,眸底胀红,口中一直喃喃喊着毒妇。
原是天帝以为雪笺胥已死,他暗中派人调查古傩国灭国原因,得出的结果是遭遇了天雷。
思筠不解,问满面伤痛的天帝,既知晓雪苋尚在人世,怎忍心天后算计他亲生女儿。
可天帝却道,无视雪苋,方能保住雪苋性命。
自天后嫁入天宫,依仗母家权势,拉拢权臣仙家,天宫一半兵权已握在天后手中,再加上他舍弃龙髓,给雪笺胥解了蛊咒,致使他龙气大亏,已使不动轩辕剑。
若被有贼心之人晓得,以此大做文章,发兵篡位之事,或可发生,届时可祸及六界,于是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不发。
他隐忍的原因,还有一重,是惧天后体内的七滴上古凤凰血。
凤凰有涅槃之力,心头血更含无上神力,可引蛮荒天雷,若他彻底与天后撕破脸皮,兵戎相见,惹天后引来蛮荒天雷,天帝毫无胜算。
再有,上古凤凰心头血,可解咒蛊奇毒,他欲寻时机,取天后心头血,解去雪苋身上的蛊咒。
故此,他眼睁睁瞧着天后算计雪苋,更是表明自己对雪笺胥只是一时兴起,自是不会认雪苋那个私生女儿,才至天后未对雪苋赶尽杀绝。
温禾听了思筠的说辞,十分震惊。
雪苋竟是天帝的女儿。
温禾不解道:“桐树,你同天后究竟结了什么仇怨。”
自打三千年前,他便一直注意天后的动向,甚至再雪苋首次独自出魔阴沼泽宫时,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思筠蹙眉道:“这些年,我一直再搜寻天后犯下的罪证。我密切注意天后动向,探得雪苋乃古傩国的小公主,更是怀疑古傩国被灭,同天后脱不了干系,欲从雪苋身上入手,所以,才有了你打寰若镜内感悟的那些事。”
“我儿时,是株病树,因花神月倾同凤族嫡公主有所交集,我便被凤族公主带去母族天外岛,养在碧根汤泉。”
温禾听着这汤泉耳熟,“可是天后赏赐雪苋养身的那个碧根汤泉。”
“是,正是天外岛,上古凤族那汪可养身的汤泉。”
思筠沉了眉目,继续道:“也是在那汪汤泉,我亲眼瞧见身为庶女的流思,亲手将嫡姐溺死在汤泉里。”
流思是天后的闺名,上古凤族的凤凰蛋中,只裂开两只蛋,一个是嫡长女流相,还有个妾氏所生的流思。
嫁去天族的,本应是嫡公主流相,只因流思不甘心屈于嫡女之下,动了杀机。
两姐妹日常交好,这才让流思方便下毒手,凤族亦相信嫡女是出了意外,才溺毙碧根汤泉。
之后,流思心愿达成,代替凤族嫡公主,嫁予天族天帝,做了六界至尊的天后娘娘。
温禾痛心道:“你为何不向凤族长辈揭穿天后的假面。”
思筠既愤懑又无奈的神色,“当时我方七岁,你觉得凤族会相信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我因此还会被灭口。还有,上古凤族唯剩两个血脉,嫡公主陨世,凤族之人是不会弃唯一的小女儿不顾,毕竟凤族之高贵在于血脉,上古凤凰的心头血内含无上神力。只怕凤族长辈即便晓得是小女儿戕害了大女儿,亦会从大局考虑,默认这件事是个意外。”
“流思早便想到这一点,才敢下此毒手。凤族亦未深究此事。毕竟若真查出什么,不好处置。”
“流相温柔和善,待我极好,如母如姐,我却亲眼瞧见她被溺毙,无处申诉。回了花界后,我潜心修炼,最终问鼎花尊之位。但我心头始终有个心魔,欲替流相姐姐讨回公道,祭她冤魂。”
“可那时,流思已稳坐天后宝座,我更无处下手。为了不连累花界,我自小罩着面具,除了花神无人见我真颜,之后,我离了花界,到处搜寻天后恶证,待有一日,将天后累积的罪行昭告天下,让那罪人下地狱。”
温禾感慨着豪门恩怨,突又生出危机感,小心打量思筠的侧颜,“你同我讲的这些,是私密中的私密事,你全盘吐露给我,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啊。”
思筠拍了温禾的额头,“拿出你君后的气场来,我哪敢以下犯上,做这掉脑袋的事。”
温禾捂头,不满叫嚣,“哪有这么随意拍君后脑门的,我要告诉大魔头,让他拧下你脑袋。”
思筠收起玩意,眸色深深道:“之所以告之你,是怕万一我哪天遇害了,还有人晓得真相。你放心,赫连断护你,你便不会有事。若世上能有抗衡天族的力量,唯有魔阴王朝的赫连君主,正是如此,我才留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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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为思筠的事,又惆怅了一日,实在也惆怅不出什么。
总不能怂恿魔头打上天去,拧下天后的脑袋。
先不考虑魔头是否能被她怂恿了,即便真被她忽悠了,那就是仙魔两界大战。
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再说,天帝已晓得天后作为,定有主意,轮不到她操心,想通之后,她又迫不及待去作死。
月亮窟洞口,地心二煞果然拦下她。
温禾清清嗓子,抖了两下腿,“给本后让开。”
二煞跪地,“君后息怒,君上吩咐不准任何人入月亮窟,尤其君后。”
温禾幻出仙剑,暗中吩咐小花,“上。”
地心二煞不敢同君上的心头宠直面刚,象征性打了几回合便撤,忙飞往归息殿通报君上。
月亮窟的玄丝笼内,囚着先前墨护法受赫连疯批示意,强行掠来的仙门中人。
多数是缥缈宗千浮岛的弟子,众仙在这窟洞内受尽封冻折磨,个个面色枯槁。
温禾一一劈开玄丝笼,将从黑檀那讨来的出行腰牌,递至一人手中,放一行人出洞,之后往深处走去。
断崖前,遇见端身而立的小九九。
她行至小九九身前,对方先开了口:“你已知我身份。”
温禾点点头,“我要送你出去。”
小九九摇首,纯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赫连断画地为牢,将自己囚困,他若不愿意,我永远走不出这方寒洞。”
“我要试一试。”温禾怜惜地抚了下小九九的头,“他不放你出去,我就一直在这陪你,直到他答应为止。”
小九九秀眉蹙成一团,“可若他始终不应,你怕是要受无穷无尽的罪了。”
“我已想到这一层。”温禾嗟叹,呼出一口白霜,眸色清明,“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不消一会,赫连断的玄袍入了月亮窟的霜门。
他面色阴鸷,一步步挨近断崖边的一大一小。
冷讽的朝小九九瞥一眼,视线转至温禾身上,“不要一再考验本君的耐心,试探本君的底线。本君的怒火,你受不住。”
温禾丝毫不惧,温柔地牵起小九九冰凉的小手,转眸对上赫连断淬满寒霜的眸子,“这里太冷了,你放他出去好不好。”
赫连断胸腔起伏几回合,似再强抑滔天怒意,他冷言吩咐守门的二煞,“来人,将君后扔进万尸窟。”
大魔头果然言出必行,当初威胁她,再跟小九九碰面,便送她万尸窟逍遥游。
候至月亮窟的地心二煞,听得君上令下,一愣,面面相觑。
君上冷心至此,万尸窟内蛰伏数万血蝠,是个有进无出的地界,当初如何宠爱此人,现下就有多凉薄。
二煞一左一右,钳制温禾臂膀时,温禾一把甩开,语气铿锵,步调亦铿锵,往外行去,“我识路,我自己走。”
走了没几步,又快速折回赫连断身前,抬脚狠狠踩了对方一脚,“魔头,算你狠。”
哼了一声,又走出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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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少室山云雾迢迢,缀至枝头的绯色木棉羞答答开着,似探头的小姑娘。
杜棉棉得知裹正师兄轮休,抬手扣响裹正寝屋的镂空门扇,露一口热情的小白牙,“要不要去山下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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