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池上的霜雪继续蔓延,赫连断停至一方酒池边沿。
池底静静躺着一抹身影,凌乱的樱草色轻纱衫,浓密长发幽幽摇曳于酒水之中,面色苍白透明,长睫如扇,他仔细观察对方鼻息处,不起一丝涟漪。
赫连断只觉呼吸停滞一瞬,他静静吸一口气,浅声道一句,“蒜苗。”
池底之人,毫无反应。
赫连断一晃身,落入酒池,托起平躺于池底的那团娇小。
温禾半个身子出了酒池,赫连断拨开少女散乱脸颊的一缕发丝,捏着对方肩胛处,又低沉道一声蒜苗。
怀中人仍旧无反应,赫连断抱人上岸,让那颗湿淋淋的小脑袋,倚在自己肩头,拿手指探着对方脖颈处的脉息。
那脉息似有若无,赫连断手指下滑,寻更强脉搏,噗得一声,一口酒喷到他脸上。
温禾诈尸般跳起来,捂着脖子低笑,“痒,赫连断,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知道我怕痒。”
第16章 菩提简【06】
赫连断任由面颊上的酒水,滴落而下。
他当然并非故意痒蒜苗,他的确在认真探人脉息,以至于,那口酒喷得他猝不及防。
见人没事,心里升起一抹莫名的踏实感,但盯着那张反复揉着脖颈低笑的脸,赫连断来气了。
身上的寒意迅速蔓延,将剩余几座酒池,全数冻结。
温禾垂首,瞧着蔓延至脚底的霜花,寒气丝丝缕缕入体,她抱着肩膀哆嗦:“这里不是施不出灵力么,为什么你可以。”
赫连断不答反问:“半阉人呢?”
温禾溜冰似得,溜去墙角一张石台,抱起上置一盏燃尽的鎏金大烛台,而后小心翼翼走到赫连断身前,眼睛弯成月牙状,若仔细瞧,可见眸底藏几缕戏谑神秘,“想知道么,我吹给你。”
呼的一声,烛台内的黧灰粉末,朝赫连断面上吹去,齑粉沾染对方面颊的一瞬,被凭空而来的一道霜气阻截,于是那一大口灰末子,被温禾反吸了去。
温禾肺痨晚期的架势,一通咳,又拿手往鼻子眼睛处一通揉,这才顺畅了气,而后幽怨地盯着赫连断看。
赫连断瞬间明白,那金色烛台内的灰末,便是被火化的人偶灰,“这暗室抑灵力,你是如何看破人偶真身?”
温禾她当然没这本事,能成功火化那几个人偶,全靠花铃火眼金睛,瞧出半阉人的真身。
温禾打个喷嚏,揉揉红红的鼻头,“我还纳闷呢,此处既抑制灵力,为何你可以施用术法。”
“是本君在问你话。”
温禾瞧出魔头的不悦,小心而认真回答:“我哪里知道他们是人偶,只是他们欺负我撕扯我衣裳时,我拿墙上的火把攻击。不料,他们极怕火,有一个粗心的,胳膊被当场烧成灰炭,我猜测他们是木偶人,于是用火反攻。”
起初,酒池凭空多出几个半阉人时,温禾又惊又气。
惊的是魔头还真请来了演员,真如她书中所载,獐眉鼠目,身材猥琐,一个个丑出新高度。
至于气,当然是被魔头气得,至于如此贴切而认真地祸祸她么。
赫连断幽幽望一眼满墙燃烧的火把,没记错的话,此暗室壁墙之上,置一百零八火炬。
唯有一盏乃鲛油所制,可灭人偶。
其余全数乃篙草树脂所制,他雕的偶人,根本不惧普通薪火。
蒜苗不知走了狗屎运,还是另有蹊跷,能一眼分辨出外形特征,同普通火炬纤毫不差的鲛油火炬。
毕竟剩余火炬,完好悬在墙上。
其实,温禾能轻松火化人偶,全凭花铃指点。
此处虽抑花铃术法,但抑不住花界祖魂内在灵息。
花铃一眼瞧出百把火炬中的鲛油火把,在人偶集体扑向小主时,它顺利指挥小主,摘取鲛油火烛,给人偶做无偿火化法事。
“最后一个偶人,你是如何让他乖乖听你的话?”赫连断饶有兴致问。
温禾面露骄傲,娇唇微拱,俏皮天成,“这个简单,只能说你送来的偶人没出息,瞧着同伴接连被火化成灰,吓坏了,我威胁他说,如果不乖乖配合我演戏,就烧死他,还答应他,即便他没完成你布下的任务,也会替他向你求情,饶他一命。”
温禾总结,“可能真被我吓坏了吧,居然信了我。联合我,耍你。”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讥讽。温禾看了,不乐意了,“讽笑什么,你不就被我耍了么,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听着你焦急地喊小蒜苗小蒜苗,我这心里呀……”
蓦地瞥见魔头眸底的一抹危险之色,说到兴头上的温禾卡住壳,转而昧着良心改了台词:“我这心里呀,真的满感动的。”
赫连断眸底的危色渐去,但疑色不减,整张脸都写着:本君就静静听你胡说八道。
温禾心底没底了,她这连篇谎话,经不起推敲,万一魔头细究,要如何圆谎,绝对不能暴露花铃的存在,小祖宗是她唯一的保护壳。
若没有小祖宗,她便如同失去龟壳的王八,被拔了刺的刺猬,削掉爪子的鹰,惨不忍睹,一击既溃。
好在魔头并未细究,而是走去四方位,覆着冰晶的酒池,以指画符文到冰面上。
而后,走至最中间冰池,滴入一滴血。
血融冰,化血符。赫连断继而以拳抵血符,忽听砰地一声,地底反射刺目光芒,冰池化沸酒翻腾。
温禾移开眼前挡光的手指,发现地面流窜道道光束,是埋于地底的灭灵阵正快速消散。
一直隐匿的花铃,忍不住小声叹服:啊小主!魔头以自身寒气画符文,融魔血,轻易破灭灵阵法。这能耐,逆天了啊!
酒池恢复平静,摇摆的鹿肉垂悬不动。壁墙之上,烛火寂灭,唯剩鲛油灯明明灭灭苟延残喘,赫连断转身离去。
温禾随即追上去,“这么说,第十七章 第八回,我顺利晋级,这一篇,过了对不。”
赫连断并未做答,步调沉稳走出暗室甬道,重回大殿。
温禾方呼吸到殿内的一口空气,站墙跟好一阵的廖橐驼,抱着盆水仙苗,慈眉善目凑到她面前,“水仙仙子,老朽我这有个活需要你干。”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廖橐驼强行拖去桌台前,并精细地讲述一遍如何利用她自身资源,培育夜水仙,给赫连君主治失眠之症这一坑爹反自然课。
水仙花灵鲜血哺根系,花灵之气灌溉茎叶。
还特么一夜三次。
当她的血是几块钱一吨的自来水啊。
温禾想撸袖子,但见赫连断面色沉冷,忍不住又有点怂,于是小声嘀咕说:“好处有么,放血浇花,外带灌输灵力,不给个免死金牌,给几块免罚金牌也成啊。”
殿内雅雀无声,温禾瞅瞅一脸慈父般但并不打算言语的廖橐驼,及一张臭脸的赫连断。
她清清嗓子,由于对自己脾性的极度不自信,所以竭力给自己的未来讨保障,“赫连君主,可以给块免死金牌么。”
赫连断唇角肌肉僵硬一牵,“想得美。”
温禾泄气,“你要这样,我没法给你干活啊。”
赫连断大步一迈,转眼停到温禾眼前,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垂首,启唇,牙尖抵上对方脖颈脉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温禾只觉脖颈处顿痛,全身血液似跟着倒流,徐徐入了魔头炽热的唇内。
就这样,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当人面,被吸血了。
温禾反应过来,猛地推开禁锢自己的魔头。
赫连断唇角染着血色,眸色间是被打断的不悦。
温禾委屈,拿指腹蹭着脖颈,并未发现她臆想中鲜血喷溅的场面,指腹间只余半点血迹。因不放心,还特意去墙面的一张铜镜前照了照。
虽未淌血,但留齿痕呀。
这哪像被暴力吸血,更像不可言说的暧昧之痕啊。
温禾愤懑转头,见赫连断面上极其明显的未餍足之色,她不禁后退一步,慌乱道:“你干什么,你……旁边还有人呢。”
旁边的廖橐驼:“……”
赫连断迈步间,长臂一捞,复又将人箍至怀中,“有人又如何。”
温禾努力将头后仰,双拳捶打对方胸口,“别别别,我害羞行不行,没人的时候再来行不行。”
廖橐驼:“……”
赫连断见怀中人鹌鹑似得垂死挣扎,耳后面颊竟真的挂了一层粉润,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真害羞,于是难得正面回答蒜苗的问题,“不行。”
言罢,唇便贴近少女散着清香的脖颈。
廖橐驼觉得,以自己的寿数,看不了此等激情画面,但君主未下令他撤,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低眉垂首,小声提示:“属下……”
“赫连断你又痒我,你若想咬,痛快来一口,你个无耻之徒,占我便宜。”
赫连断并不温柔地板过对方不停挣扎的小脑袋,“看来,比起咬,你更怕痒。”于是一手钳制对方的手,另一只手轻柔摩挲对方印着浅淡牙印的脖颈,惹得温禾咯咯直笑。
廖橐驼的背,又重了好几十斤,“属下是否……”
“躲什么,再躲,掐死你。”
廖橐驼盯着鞋尖吞吐间,倏地又听赫连断冒出这么一句。
不轻不重,听不出是何情绪,唯一确定的是,与他平日殿上下杀令的语气,全然不同。
廖橐驼鼓足勇气,喊出有史以来最高音:“属下告退。”
赫连断似乎这才想起,殿中还杵着个闲人,好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杀人的情绪漫上心头。温禾趁机逃脱对方桎梏,聪明地抱起桌案上的那盆水仙幼苗,一把扯住欲转身离去的廖橐驼,“方才你说如何培育夜水仙,我没记住,劳烦您再讲一遍。”
好脾气的廖橐驼,瞬间想骂街。
幸好他提前有备,于是利利索索自袖口掏出早已备好的育花小扎,拍到温禾手中,再无一句废话,给自家君王行一跪地大礼,背着罗锅,快速逃离现场。
剩下殿内两人,大眼瞪小眼。
温禾先一步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翻看廖橐驼的育花手札,且像模像样调整体内灵息,试着灌溉水仙苗。
赫连断瞧着对方脖颈牙痕处,沁出极小一颗血珠,妖冶魅惑。
血香之气勾得他情不自禁靠拢过去。
正一手托着手札,一手以灵力灌溉水仙幼苗的温禾,瞬觉温热指尖游移上脖颈伤口,她转眸望向赫连断,魔头手指的频率似配合着眼底的情绪,戏谑轻佻,又夹杂那么一缕恶趣味。
这感觉像极了猫捉耗子,不直接杀死而是慢慢戏弄折腾死。
温禾收回视线,心头默念忍字经。
可魔头的指腹愈发放肆,竟绕着她脖颈的齿痕处转圈圈,这还不如直接狠咬一口、吸顿饱血来得痛快。
真是心里气,身子痒,牙根都要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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