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能了,问过几个大夫了,都说救治不及时,以后走路便是这样一瘸一拐的了。”
洛浮生眼里便浮出一点淡淡的同情来:“夫君明知道你无能杀她,却还是要罚你……”
许疏楼却很是通情达理:“我和萧雅一道出的门,她被杀了,我自然难辞其咎,只可惜我法力太过低微,只一照面便被打晕过去,连那贼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帝女萧雅算是陆北辰后院中比较鲜活的一个,想到她的死,洛浮生纵然和她没什么交情,也不免泛起些许难过:“可你明明也受了重伤,夫君实在不该让你在山下跪了十天十夜……你真的丝毫没有怨怼?”
陆北辰嘱咐下人看着许疏楼,只要她晕过去就会被弄醒,让她继续跪,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废了一条腿,他又没当回事,没能及时请大夫来看,才害她跛了。
许疏楼叹气:“萧雅毕竟是一国帝女,就算她的父皇已经过世,但该给萧国的面子总还是要做的,夫君总不可能自己去跪吧,他身为一派之主,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肯弯下膝盖呢?”
“……”这般姿态,让洛浮生实在无话可说。
许疏楼是当年许氏的公主,与萧国的关系摆在那里,如今却对萧国那几位皇室使臣跪得心甘情愿,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倒也是因为她如此没有尊严,又实在修为低微,就算是有这层关系在,也没人真正怀疑是她杀了萧雅,陆北辰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让萧国皇室出口气罢了。
洛浮生心下悲凉,许疏楼却又絮絮地维护起陆北辰来:“听说萧国每年都要给凌霄门献上一大笔财富,如今萧雅死了,这笔钱断了,夫君自然难过,对我凶了些,也是有的。”
洛浮生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一时竟有些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在维护夫君,还是在嘲讽比起萧雅的死陆北辰更在乎那笔银钱了。
洛浮生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看出丝毫破绽,很快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眼前的女子明明那般爱慕陆北辰,与家破人亡后只能接受陆北辰安排的洛浮生不同,许疏楼当年是无尘岛明月峰的大师姐,她是有选择的,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何止是爱?她分明是爱惨了她的夫君。
许疏楼抬起头来,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洛浮生叮嘱她,“这些日子夫君心情一直不大好,你就别出院子了,明知道他焦躁,你不躲着他些,反而凑上去做什么?”
“我知道,萧国的银钱断了,夫君底下一堆人等着要银子呢,那些帮他做事的人哪个不耗银钱?虽说暂时还有别的进项撑着,但……他哪里会心情好?我都懂,”许疏楼颔首,语气里饱含着为人妻子的贤良与忍让,“可我到底不忍见他如此,便忍不住想为他亲手做几次安神汤,不是我夸口,当年我还是明月峰大弟子的时候,我做的安神汤,师父师弟们,还有夫君都喜欢喝呢,只有师妹不喜欢。”
“……”
此时,有另一行人经过院子,许疏楼感觉到搀扶自己的洛浮生身子一僵,抬头看去,一个花技招展、满头珠翠的美貌的姑娘正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看到她二人,“呸”了一口,骂了声晦气。
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开的背影,许疏楼眨了眨眼:“玄武楼主高卓的女儿,叫高、高什么来着?”
洛浮生松开紧握的拳头:“高凝儿。”
“哦,对,瞧我这记性,”许疏楼笑道,“萧雅好歹是平妻的位份,她过世了,高凝儿这个妾室居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真有趣。”
洛浮生木着一张脸:“高卓是玄武楼主,正得夫君重用,高凝儿再招展,也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她自然敢嚣张。哪像你我这种没人维护的?不得不谨小慎微。”
许疏楼眸中有晦涩的光芒一闪。
见洛浮生沉默下来,许疏楼开口道:“可以麻烦你扶我回房吗?”
“自然,”洛浮生应了一声,看向周围那些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侍女道童们,叹了口气,“这些人倒也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平日里对着白夫人是怎么奉迎的?这嘴脸真叫人恶心。”
许疏楼却微微地笑了起来:“多有意思啊,这里不像修界,倒像是凡人的后宅,我出身凡界,看着反而觉得亲切呢。”
洛浮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亲切?你不恨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
“我已经决定不去恨了,”许疏楼垂下双眸,“恨这种情绪最无用了,总要……对此做点什么才好。”
洛浮生点了点头:“你能这样宽慰自己也好。”
许疏楼却忽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洛妹妹啊,你真可爱。”
“胡说什么?”洛浮生摇了摇头,不以为意,扶着她一路往住处去了。
———
许疏楼从梦境中恢复清醒时,只余一声长叹。
第127章
豪猪的祝福
许疏楼在抓豪猪。
这里是魔界的豪猪之森,广阔幽暗,生长着凡间难见的树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飞翔着一只只快乐的豪猪。
是月儿准备一尽地主之谊,便带她与白柔霜一道来这里捉豪猪玩儿。
豪猪们背部生长着黑白相间的刺,看到许疏楼三人,就嗖嗖地飞过来,将棘刺甩向她们。
“别躲,”月儿及时提醒,“这是豪猪的一种祝福。”
白柔霜难以理解:“什么是豪猪的祝福?”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白二色的棘刺射在空中,变得色彩斑斓,月儿的讲解声随之响起:“粉色的是桃花运,金色的是财气,蓝色的是……”
她话音未落,已经看到许疏楼身子灵活地一扭,躲过了一只疾射而来的粉色棘刺。
白柔霜竖了个拇指,不愧是我师姐,哪怕爱情来得再快,她都能躲得掉。
“……”月儿顿了顿,继续道,“据说豪猪只祝福心灵纯洁的人或魔,按规矩,接受了豪猪祝福的人就不可以再捉它们了。”
“七彩的又是什么?”许疏楼问。
“七彩刺叫作‘豪猪的美梦祝愿’,可以让你的梦境变得色彩缤纷。”
许疏楼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的梦境的确需要增添些缤纷的色彩,便主动对着七彩豪猪刺迎了上去,强行接受了这份祝愿。
于是这一晚的梦,果然色彩缤纷。
入梦时,时间又不知向前推进了多少。
“见过沈道友。”梦境里的许疏楼面前站着的,赫然是那位开设斗兽场,又在斗兽场下搞人兽缝合那一套的沈庄。
“何事?”沈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懒得多分给她一个眼神,不过他对很多人都是这副模样,许疏楼并不觉得冒犯,仍然笑意盈盈。
“我想请您,帮我换一条野兽的腿。”
饶是变态如沈庄都愣了一愣:“你认真的?”
“是,”许疏楼点头,“我的腿废了一条,换了不少大夫都说治不好,不若就换条新的,我不怕疼。”
“不行,”平生第一次有人主动这样要求,沈庄颇为心动,他其实也很想试试看自愿者的缝合过程会否更顺利些,但最终却摇了摇头,“是陆北辰告诉你这事的?那他难道没提起,他严令禁止过我对凌霄门内的修者动用这种手段。”
“为什么?”
沈庄打量着她的下半身,似乎已经忍不住开始思考该给她一条什么样子的腿,口中回答得漫不经心:“还能为什么?他可是名门正派,还不是怕被人发现,引火烧身。”
许疏楼便露出些遗憾的表情:“沈先生您这可是惊世的才华,这般创造若拿出去,本当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惜您却只能一辈子隐于暗处,真是可惜。”
沈庄没有接话,许疏楼好似只是随口感叹一句似的,也不等他答话,说完就站起身:“叨扰了,我这就告辞。”
“……”
许疏楼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心情却好像很愉快,她径自去了厨房,细心地熬了一碗安神汤,厨房的人不搭理她,她就自己用凡人的办法慢慢生火,对着火炉耐心地扇着蒲扇。
周围的侍童侍女在她身后交换着眼神,眼里含着讥笑,笑她这般费尽心思仍旧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
许疏楼恍若未觉,待安神汤稍稍放凉了些,她抬手摸了摸瓷碗,发现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才端了碗给陆北辰送去。
陆北辰却正在房里与什么人争吵,这里是他的房间,后院里都是他的莺莺燕燕,他在这里时鲜少记得要施隔音的法术。许疏楼淡淡地想,他当年也算得上谨慎,得势后却变得不怎么设防。
“别说了!”陆北辰带了些怒火的声音传出来,“高凝儿死在我的后院里,我的确有责任,但我已经为你的面子处置了洛浮生,可转眼,凌霄门就丢了一批货,可见你仍对我心存怨怼!”
随后响起的是玄武楼主急急辩解的声音:“没有,那批货不是我截的!我又不是只有凝儿这一个女儿,我怎么会因为她和你彻底翻脸?”
陆北辰的声音稍稍缓和下来:“哼,是与不是,还待再观察,这段时间的生意,你就暂时不要再参与了。”
“陆门主,这……我为接下来这笔生意来回奔走了足足一年有余,我前期的银子已经砸进去了,有了它玄武楼就能更上一层,请您网开一面,容我……”
“别说了,我意已决!”从萧雅,到高凝儿、洛浮生,陆北辰的妻妾接二连三出事,他此时的心情也并不好,处事时渐渐有些失了耐心。
玄武楼主跟着他是为着有利可图,不是任他揉圆搓扁的,眼见自己再三恳求对方仍不松口,也被激起了火气:“呸!全是借口,你分明是用不上我了,要过河拆桥。你说丢了一批货就丢了一批?谁知道你是不是找借口抛开我?我帮你处理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难道是容你用完就扔的吗?我告诉你,这次的生意,你必须带上我!”
“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要回我应得的。”
陆北辰双手负在背后,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许疏楼知道,这是他思考的动作。
“我想一想,你先下去吧。”
玄武楼主以为他松了口,语气也软了下来:“陆门主,我们的利益总是一致的,我不会乱说话。”
“好。”
陆北辰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对着许疏楼的方向冷声道:“出来吧!”
许疏楼捧着那安神汤走出来:“以夫君的功力,果然立刻就发现我了,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无事。”陆北辰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对自己俯首帖耳,恨不能跪在地上讨好,刚刚那段话被她听去又如何?只是他被玄武楼主呛了一句,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见许疏楼仍是满眼崇拜,心头那点对她的不悦渐渐散去,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你下去吧,以后长点眼力,别在我谈事时过来。”
许疏楼抹了把眼泪。
陆北辰不耐烦起来:“又怎么了?”
许疏楼垂首:“刚刚听到夫君对高楼主提起,难免有些思念洛妹妹了。”
陆北辰想起洛浮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也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杀她的,谁知道她性子那么烈,见事情败露,居然自裁了。”
“也是那玄武楼主太过咄咄逼人了些,吵着嚷着要夫君你尽快惩治凶手,”许疏楼垂眸,“洛妹妹是怕连累夫君与他不和,才断然自绝。”
“傻姑娘,”死去的软玉温香,回忆起来总是美好的,陆北辰有些感慨,“高卓也的确早该敲打敲打了……不说这个了,你去浮生的墓前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吧。”
“是。”
许疏楼很听话,陆北辰让她去看洛浮生,她就径直前往墓地。
离开院子的路上,她却撞上了白柔霜,后者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中,对她雍容一笑:“师姐。”
白柔霜素来面慈心苦,许疏楼冷冷地应了:“不敢当白夫人这句师姐。”
“叫顺口了,这不,我刚刚送走几位明月峰的师兄,他们来探望我,我问他们要不要顺便也去看看师姐你,可惜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不愉快呢,”白柔霜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师姐你啊,可是把他们的心都伤透了。”
许疏楼仿佛被一条美人蛇缠住了似的,连忙推开她,白柔霜惊呼一声,等着奉承她的那些侍女立刻七嘴八舌地指责起许疏楼来,口中说的还是那老一套,什么不知好歹,什么忘恩负义……
白柔霜就对着她笑得挑衅,边笑边扶了扶鬓边那价值连城的簪子形法宝。
许疏楼看向她:“夫人,你在金丹期停留多久了?”
白柔霜笑容微微一滞,倒是一旁的机灵的侍女接口道:“夫人有门主千娇万宠,要那么高的修为何用?”
“就是就是,”其他侍女附和着,“门主在外得到什么天材地宝都送进了夫人的院子,有这些东西堆着,夫人进入元婴期是迟早的事。”
许疏楼笑了笑:“你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师姐啊,”白柔霜凑近她压低声音,“你又是怎么安慰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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