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实在看不过眼,纣王怎么突然做出这种荒唐事,他出言道:“陛下,这鹿是陛下所获,但臣等已食足,这鹿定是吃不下的,不如放归山林,也好彰显陛下仁慈。”
众人心里一松,闻太师出言,承认是鹿,表明自己的忠心,然后将之放归山林,这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然真将马给杀了吃,岂不是将西伯侯的尊严给吃了?
可子受却不肯善罢甘休,大商最缺的是什么?人才!
胶鬲都还没出言,没有试探出半分,怎么能停止?
他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马屁股上。
稍稍用上了点力,马疼痛难忍之下,抬起蹄子。
子受一把将马倒拉,翻倒在地厉声道:“这野鹿竟敢袭击朕,当诛!”
群臣具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刚入朝不知纣王行事风格的丁策,更是将嘴巴张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还特么可以这样?
姬昌顿时觉得不妙,皱起眉头,整张老脸犹如老树盘根,本以为事情能善了,却发现,纣王横了心要干到底。
他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次围猎本就是纣王谋划出威慑诸侯的计策,临末了,当然需要来一手狠的收尾。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姬昌觉得自己的心好累。
诸侯们面面相觑,胶鬲终于站了出来,他向来耿直,就事论事道:“陛下,这分明是西伯侯的马,在陛下一激下抬起了蹄子,何来刺驾之言?”
“西伯侯的马?”子受心里乐开了花,胶鬲站出来了,闻仲都承认是鹿,你胶鬲还说是西伯侯的马?这不是表明了挺姬昌吗!重用!
子受抿抿嘴,肃声道:“西伯侯,朕来问你,这鹿可是你的马?”
姬昌感到一阵屈辱,今日纣王是非要吃我的马啊!
那冰冷而又威严的声音在他耳畔萦绕,心底虽是不甘,却忍耐到极致,极顺从的道:“臣的坐骑尚在羑里,这是陛下在山林间猎的野鹿。”
子受背着手:“这就奇怪了,西伯侯本人尚且矢口否认,为何有人称这野鹿是他的坐骑?难道西伯侯老眼昏花,连自己的坐骑都认不出吗?”
群臣具是一呆,这……挺有道理啊!
还没完,子受右手抽出太阿剑,左手一拳打下去,马鹿嘶鸣一声,挣扎幅度变小。
子受一脸冷然道:“西伯侯,见者有份,朕将宝剑借于你,先将这刺驾野鹿杀了,再分而食之!”
“……”
在诸侯们看来,纣王更过分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西伯侯的坐骑指马为鹿还不够,更说要杀了吃,甚至还让西伯侯亲自下手!
退一万步,就算西伯侯与坐骑之间没什么感情,那也是在践踏西伯侯的尊严啊!
鄂崇禹面带怒容,纣王踩西伯侯的脸,不也是在敲山震虎,踩诸侯们的脸?
换做纣王要吃墨麒麟,让闻仲宰杀,要吃五色神牛,要黄飞虎宰杀,这是何等耻辱?
姬昌喜好占卜,成日与乌龟壳子作伴,兴许也沾染上了一些乌龟习性,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缓缓道:“善,能为陛下宰杀野鹿,是臣的福分。”
“……”
这一下子,诸侯们一时哑然,不知所措,西伯侯怎么这么能忍?
文武百官若有所悟,指马为鹿并不简单,其间似乎是在打压西伯侯,从而威慑诸侯,进一步试探西伯侯是否有反意。
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但西伯侯有勾结外族攻商的重大嫌疑,事关社稷安危,过激一些也未尝不可。
子受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试探出了胶鬲的立场,还顺带侮辱了一番姬昌,这件事如果传到西岐,西岐的昏庸值就更稳了!
诸侯也人人自危,哪怕不敢明面上表露出来,至少暗地里也会骂上一两句。
姬昌一剑杀了马鹿,血溅到脸上,无动于衷。
诸侯们看着这一幕,都是为政一方的人,一旦感觉到不对劲,便会收手,此时也不敢吭声,纣王下手果断,虽然不和他们正面为敌,却确立威信,果然仁中带狠,狠中带仁,不好对付。
子受接过姬昌手中的马鹿肉,一边煎,一边道:
“胶鬲。”
“臣在。”
“你今日指鹿为马,混淆黑白,是非不分,朕将你驱出朝歌,发配灌江口,你可有怨言?”
“臣,无话可说。”
胶鬲还挺硬气。
好在总算搞定了。
胶鬲如果在朝中,反倒会因为忠贞不二的大臣们掣肘不方便行事,去了地方上才不会束手束脚。
灌江口因为有海盐以及石矶散布的海盐有害论,民心不稳,胶鬲如果想搞七搞八,在灌江口是最容易的。
而且灌江口还有石矶看着,胶鬲虽然搞事情,却也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出不了大乱子。
第177章 姬昌失马,是祸非福
围猎结束了,姬昌的马果然很好吃。
回朝歌的时候,子受仍要姬昌给自己牵马。
伴驾的鄂崇禹有些孤独,来的时候和自己一同伴驾的还有姬昌的马,现在却没了。
姬昌回到了羑里,回想昔日西岐之中的风光种种,今日却受此折辱,还亲手杀了爱马,只觉得心中凄然。
正嗟叹间,姬昌大叫一声:“痛杀我也!”
随即站立不稳,面如白纸,吐出肉块,那肉块就地上一滚,生出四蹄,长上两耳,颈部生鬣,跑不见了。
姬昌怔怔看着马儿,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心中憋屈难忍,拿上龟壳占卜一番,却又什么都没算出。
无奈之下,只得尝了口纣王当日送来的苦胆,告诫自己不要忘记今日之耻,便躺在薪柴上沉沉睡去。
几日后,胶鬲启程往灌江口上任,临行前夜会姬昌。
当然,他不止夜会了姬昌,还夜会了南伯侯鄂崇禹,以及卧病在床,连围猎都没参与的北伯侯崇侯虎。
子受得了消息,对胶鬲更加放心了,夜会姬昌,还专门用南伯侯、北伯侯打幌子,真是天降之才啊!
……
火云宫中难得有了争吵。
“始皇竟然将我那成道之鼎当做了厨具?”
轩辕黄帝显然有些不满。
三皇之中,黄帝最是真性情,他会因为得知天帝谋划自己的气运而大怒,会因为自己特意扔下凡间相助人族的成道法宝被当做厨具而不满。
神农扶须,双手一拉,对着黄帝道:“皇弟且看这是何处。”
“棋盘山?”
棋盘山在北海,北海是当年涿鹿之战的战场,所以北海附近多有崇拜轩辕黄帝之人,更有人在棋盘山上建了处轩辕庙。
“再看这里。”
却见轩辕庙外桃柳根盘三十里,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成气有年,一棵参天桃树与参天柳树之中,隐隐有两道灵识欲要突破本体,化形成妖。
两棵树的树干上,已经裂出缝隙,这道缝已经足够了。
树中孕育的灵识就沿着这道缝隙不停挣扎,主干上的裂缝便越来越大,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就差了那临门一脚,卡住了。
轩辕黄帝看着这一切,觉得有几分新鲜。
北海多妖物,本就是当年他与蚩尤作战留下无数亡魂导致,再加上两妖就在轩辕庙附近孕育,庙宇更有部分木材就取自他们本体,有一份香火情。
轩辕黄帝挥手,轩辕庙内有泥塑鬼使,名曰千里眼、顺风耳,托其灵气帮了两妖一把,两妖顺利化形。
可化形的桃精柳怪身子很是瘦小,就像是用几根烂木头拼成的一样,四肢的定义很是模煳,一个闭着眼睛,一个捂着耳朵,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很模糊,仅仅来源于并不敏锐的触觉。
轩辕黄帝微微一笑,轻声道:“赐名高觉、高明。”
那桃精柳鬼似有所触,往天上看了一眼,拱手一拜,便倏然一跃,下了山去。
“不妥。”神农忽然道:“皇弟你这样做是在害他们。”
“为何?”
神农叹息道:“我行走凡间之时曾到南海,见到一只巨茧,内有一虫化茧成蝶,我有心相助,打开虫茧,让蝴蝶钻出,可那蝴蝶的翅膀没有了力量,难以振翅飞行,后来再听闻,已经被人捉去,去掉其翅膀和须足,竟仍有八十斤,极其鲜美,诶,却是罪过……”
轩辕黄帝摇头:“可我若不相助,他们积累多年的灵气尽失,功亏一篑,再无灵识。”
神农继续反驳道:“但是你助他们化形,他们注定在妖族之中会是弱者,一生都可能受其他更强大的妖类欺凌压迫,过得极其痛苦,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诞生出来。”
轩辕黄帝自信道:“至少他们化形后,有了选择如何生存的机会。”
神农问道:“但是他们生来便是弱者,哪还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机会?”
轩辕黄帝淡淡吐出一字:“争。”
神农笑了。
黄帝愣了愣,也笑了,拱手道:“多谢皇兄点明。”
三皇之中,自己在凡间的气运最盛,与凡间关联最深,因此也更容易钻牛角尖。
不就是一个成道法宝嘛!
当时崆峒印砸核桃的时候都能想明白,轮到自己的成道之物,怎么就想不通透了呢?
人族就是生来的弱者,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
法宝只是锦上添花,而且这法宝,也是当年黄帝自己造的啊!
一旁久久不语的伏羲,脑中闪过一道灵犀,占取一卦,乾象。
伏羲脱口而出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君子以自强不息。
一语既出,如胸中擂鼓。
神农与黄帝反复咀嚼这句话,拱手一礼道:“多谢皇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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