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里化开了冰,游鱼肆意觅食,几尾火红的锦鲤游得最是欢畅,争先恐后去啄袁氏落下的鱼食。
赵二小姐能成吗,奴婢瞧她做事很不妥帖,性子又急又爱张扬,是个喜欢出风头的,这样的事托付给她,恐会误了娘娘大事。”
董嬷嬷正在缝袁氏春日穿的比甲,微风徐来,将那满池春水吹得涟漪层层。
袁氏靠着栏杆,坐在垫了软锦的美人靠上,略显粗圆的腰身将衣裳撑得饱满,握着鱼食的手,关节处肿的厉害,她有好几日都睡不着觉,疼痛像是衍生在她骨头缝里,细密的啃噬她的神经。
容祐带回来的几个大夫,医术也是差强人意,他们用药保守,跟之前的那些几乎如出一辙,煎了几服药,吃下去始终不见起色。
她若是能成事,本宫反倒觉得奇怪。”
她将手里的鱼食拍了拍,悉数洒进水里,扭头,看着董嬷嬷一针一针绣着牡丹纹样,不禁叹了口气,“本就没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诱敌之计,待那蠢货将目光都吸到自己身上,便无人再去顾及旁人,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蛰伏许久,终究不愿再等下去了。
容祀一日不除,凭着北襄王和其门客的势力,安帝是不会废储的。
不光如此,皇后之位也将永远跟自己无缘,待安帝崩逝,容祀登基,哪里会由得自己好过,定会千方百计地折磨她,折磨容祐和容清韵。
可一想到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又觉得很是不甘。
娘娘的意思,是替赵大小姐腾出时间,以备她…”
那是个木讷蠢笨的,到时叫人盯紧了,免得她旁生枝节。”袁氏想起赵荣淑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禁嗤了声,不屑地摸着蔻丹哂笑,“愚蠢的人一旦愤怒起来,远比素日里张扬跋扈的主儿更要骇人。”
被压抑了那样久,所有未知都是紧迫刁难的,但凡看到一丁点希望,便会跟恶鬼似的紧抓不放。
她不过许了赵荣淑事成可以为赵大郎周旋,也可为她指一门像样的婚事,赵荣淑便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大殿下那边,奴婢着人伺候着,听婢女的意思,他对夺储果真是毫无兴趣,见您稍微好转些,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外游历。”
祐儿心善宽厚,他不争是因为没有看到不争的后果,本宫会让他心甘情愿去同容祀抢东宫之位的。”
袁氏合上眼,嘴角露出疲惫的笑来,“他孝顺,不会干看着本宫去死,而无动于衷。”
是人,便有弱点和顾及。
容祀收了那一百条帕子,又让胥策亲自抱了一箱匣的银帛珠钗,送到赵荣华手上,名义上是采买的费用,实则是怕她累坏了身子,特意送了用以补贴家用。
他命人将那一百条帕子叠好,整齐摆在柜中,一日一条,用完便赶紧洗净悬挂,摸着柔软的帕子,就像那人在跟前似的。
容祀这日看了一本有趣的游记,是前朝的手抄原本,甚是珍贵,他看完回味颇深,便又命胥策送去给了赵荣华,期她能如自己一般,读懂各种奥妙,打发枯燥。
葛嬷嬷,这几日没人来找我?”
赵荣华觉得有些蹊跷,虽写信回绝了赵荣淑,可依着大姐姐的脾气,势必会让婢女再来纠缠,就算婢女不来,她也会亲自前来再求。
她性子虽软,却也难缠。
故而她做了万全准备,只待大姐姐登门后,与她讲理。
可等了数日,也没见动静。
可真叫人心里不太安定。
我在家时没见过有外人来,再者,真有事寻你,一次见不着,总会再来一次,怎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也没有,就是觉得忐忑,心跳的厉害。”赵荣华不愿多讲,她走到门外,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守卫,也没有来人。
或许大姐姐死了心,对自己彻底没了指望。
也好,总比让大伯以为自己能出去,而宁死不肯交代出二伯,只要他招认,刑部是不会为难他的。
原定在花朝节之后的东宫选妃,提前了几日,选在杨柳依依,艳阳高照的时候。
城中仿佛一夜之间生机盎然,气象万新,树木被吹绿了,道路两旁的海棠密密匝匝笑开了满树的粉白,嫩芽跟着吐了出来,远远望去,心旷神怡。
赵荣华不知容祀是何心思,竟安排自己随侍左右,一同择选。
她很是不自在。
手中的衣裳繁复华美,妆奁里的珠钗新颖金贵,两个宫婢客气的为她卸了头钗,用嵌宝钿的檀木梳子篦发修饰。
姑娘,你的头发真好,浓密乌黑,滑的握不住。”
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婢女低下头,镜中挤入一张脸,羡慕地看着赵荣华雪嫩的肌肤,不由又道,“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奴婢才入宫两个月,头一遭听说殿下身边有女子。”
另一个只是为她佩戴耳铛,笑着也不言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好福气,没名没分,还要眼睁睁看着太子选妃,这不是往心口捅刀子吗。
然她也跟着附和道,“姑娘这样的美人,自是有大福气的。”
待穿完衣裳,那小宫婢禁不住看呆了。
镜中的人雾鬓风鬟,簪着满头珠钗,甚是华美,两条青黛微挑,水意灵动的眼眸,幽黑似宝石一般,秀气的鼻梁,樱桃似的蜜甜唇瓣,因她肤白细嫩,露出衣领的那截颈项便格外细腻。
窄袖薄衫,下罩流光溢彩的水波纹裙,随着脚步轻移,似涟漪波动。
美极了。
赵荣华却觉得仿佛回到被李氏钳制的时候,每每华衣美饰,精心装扮后便推她出去奔赴各种宴席,就像傀儡似的,毫无乐趣可言。
此时此刻,容祀正在前厅跟安帝和礼部一同挑选。
大人,我何时才能出宫?”
来的时候,容祀便答应她,只待几个时辰,天黑前一定送她出去。
那一箱匣的珠钗银帛,到底在她心里起了作用。
殿下应该不多时便会回来,你先等等,别急。”
胥临拱手一抱,又退出门外。眼看都晌午了,腹内空的厉害,她摸起食案上的糕点,胡乱塞了几口,那两个宫婢低声窃窃,声音不大不小的落到她耳中。
听闻赵家也来人了,是赵二小姐,我以为她不敢出门了,啧啧…”
这样好的机会,她哪里舍得不来,娘娘请的,她还不得拼了命的往前挤,赵家破败,却没影响她的生活似的,我瞧着方才在一群人里,属她最扎眼,那一身绫罗美饰,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是东宫太子妃了。”
别胡说,她可不是为了选妃来的,好像是娘娘有意把她指给大殿下,做侧妃…”
嘁,怎么可能,戈家能依?各家小姐可饶不了她,侧妃?没准只是个通房罢了。”
两人嘻嘻笑了起来。
等到傍晚,赵荣华坐在太师椅上,枕着胳膊眯了会儿,醒来才迷迷糊糊发现,时辰有些晚了。
原先守在外头的胥临,不知去了何处。
她没再等,自行褪了衣裳,首饰,换做晨时穿来的那套,揉了揉眼睛,便推门往外走。
饶是日间升温,夜里还是有些凉。
她摩挲着手臂,出了月门,忽然被冷不丁的一声叫喊吓到。
怕什么,做了亏心事,觉得愧对我们赵家?”
赵荣锦从阴暗处走出,她今日装扮的尤其隆重,一对缠枝石榴金钗簪在发髻两侧,高盘的发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便是连那一对耳铛,也是绯红色的珠子。
更别说一身的越罗蜀锦,简直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你怎么会在这?”
此处是出宫的甬道,鲜少有人经过。
赵荣锦对宫中道路不熟,若非没有企图,断不会出现的如此巧妙,偏偏遇上自己。
赵荣华警惕的看了眼她身后,果然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似有人被闷在袋子里,不停地挣扎叫喊,声音闷闷的,又带了些许压抑的痛苦。
只准你来,不准旁人有好日子过?”赵荣锦走上前,乜了眼她身上的穿着,不以为然的嘲道,“还当你多受宠,趾高气扬的来,灰头土脸的走,往后太子殿下有了正妃良媛良娣,各色美人,哪里还会将你放在心里。”
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倒有心情对着旁人指指点点,”赵荣华不屑与她争辩,简言讽道,“听说同你订过婚的定远伯世子,早早跟你解除了婚约,迫不及待跟李家小姐定下亲来。
你不去堵他的路,为自己鸣不平,倒巴巴跑到我跟前,左嘲右讽,好没意思!”
她转头,想往后走。
赵荣锦气急败坏的拽住她胳膊,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还未出阁,名节尽失,你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呸!”
赵荣华想甩开,奈何赵荣锦用了十足气力,掐的她手臂生疼。
你放开!”
我就不放,我就要看看,等你被最低贱地宫人玩/弄过后,太子殿下还肯不肯碰你!”
赵荣锦疯了似的,用蛮力拽住她往院墙后拉,而当两人走到暗处,赵荣华终于看清了发出声响的东西。
两个身着内侍衣裳的宫人,就像两条大虫一样,在地上拼命扭动身子,嘴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场面是令人脸红心跳的迷/乱。
第62章
那两个内侍上了年纪,又因去了势,喉间呼喊更显得嘶哑尖锐。
赵荣锦发狠地一甩手,俯身从腰间掏出一把利刃,退后些,眼睛明亮地望向被堵在墙角的赵荣华,“待天明之后,宫里宫外都就有人知道,你被两个老太监玩过,我看哪个正经人家肯要你!”
她恨得牙根痒痒,尤其是方才赵荣华提及她的婚事。
她嫁不好,赵荣华别想高枕无忧!
何况,袁氏许了她侧妃之位,她只消握准了袁氏的把柄,不怕她不践行承诺。
赵荣华,我就是要看着你跌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说罢,她低头猛地划开捆绑内侍手脚的绳子,随即提起裙子麻利地逃窜了。
那内侍抖了几下,在药物的催促中,神志不清地嗅着香气,饥/渴地堵住了赵荣华的退路。
一人弓着身子,仰起头,两只干树皮似的手掌颤颤巍巍摸上赵荣华的脚背,倏地攥紧掌中,他吞咽着口水,浑浊的眸子充斥着欲/望与渴盼,身上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涌了出来,顶的赵荣华喉间发呕。
她怕极了,尤其是这样污脏的两个人,佝偻着身子爬向自己,身后是退无可退的高墙,阴暗昏陈的光影中,风吹的树木嗦嗦作响。
别过来。”
她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去寻香囊,指甲刚够到药粉,一个内侍忽然扒住她的细腿,踉跄着扑了上来。
赵荣华全凭本能,电光火石间,抽出手指朝他抖开粉/末,那内侍的脸通红膨胀,像是被灌满了水银,惑人的气味带着腥臭,让赵荣华给予作呕。
眼看着那张脸逼近了自己,晦暗浑浊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地欺来,赵荣华一咬牙,侧开头用力将其推开,药粉起了作用,那内侍被推倒后,爬了几下,只剩在地上抽搐的气力。
另外那个全然不查,一把钳住了赵荣华的手臂,掌心热的像把火,焚灰一样烫的她惊慌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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