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成欣然完全明白陈勉的意思。
只是听到他提及家人的时候,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到当时谭捷和大宇哥掂她的场景,说她没底牌,还说她玩不起。
成欣然自己都不自觉皱眉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样的想法。
陈勉扭头看她一脸浑然天外的表情,并没有再追着确认,拉着她朝小区的方向快走几步,“随你来不来,知道你也忙。”
到家已经十点,这个点陈勉早饿大劲儿了。冰箱里翻翻,有剩的卤牛肉和杂粮饭,他随便挟一些出来,丢到微波炉里加热。
“这些是你做的吗?”成欣然问。
“家里阿姨做了送过来的。”
他自己都忙得像春耕的牛,哪有时间看着卤牛肉。
陈勉翻冰箱的时候,成欣然也跟着探头,看到里头还有半包芦笋,自作主张拿出来,过油炒炒,铺到他的杂粮饭上。
两人都没多话。陈勉安静吃饭,成欣然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临睡前陈勉要冲澡,拖着成欣然一起进了淋浴间,在蒸腾的雾气中把她压着又狠狠干了一次。
激烈性事耗光他们最后的力气,没怎么再折腾就躺在床上。
两扇窗帘当中撇开一道小缝,关灯后,月光顷刻间顺着缝隙洒进来,房间中一切物件都像被披上流动的暗影。
小区离医院实在太近,能清晰听到一趟趟救护车响铃划破夜空的嚣响,陈勉几乎是条件反射抄过手机,而后无声地抒口气。
他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的方向。
“睡吧。”他低声说。
成欣然听到他的鼻息仍然又轻又规律,忍不住轻声问:“你睡了吗?”
他呼吸节奏未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还没有。”
成欣然从背后搂住他,手指伸进他的短袖,缓慢在他稳泰的身躯上轻抚着。刚刚刮骚到他胸前的凸起,陈勉捉住她的手指,送到唇边亲了一下,又将她作乱的手扣回自己腰间。
她趁机朝前蹭了蹭,胸口曲线紧贴着他的腰背。
“陈勉,”她轻轻问:“我不去你毕业典礼的话,你会不开心吗?”
“你不来我怎么开心?”忍了很久,他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抱怨。
成欣然也沉默,一时间,两人无话。
片刻后,成欣然开口:“你爸妈好相处吗?”
又说:“我没什么面对长辈的经验,可能会做得不好。”
从前成欣然就知道,陈勉和他父母的关系很一般,但总比她和爸妈之间要亲密一些。
她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需要亲密的关系。一直以来家庭对她的影响几乎都是负面的,家从来不是温柔的港湾,而是痛苦的源头。
况且陈勉的父母并不普通,他们都是在自己领域有所成就的人。成欣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十足底气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种种,对她来说都是压力的迭加。
陈勉身形未动,半晌,他叹息出声,翻个身把成欣然搂在怀里,“我都跟他们提过,所以你别多想。如果你没准备好,我毕业典礼你不去也行。”
去不去都不影响,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跟她在一起。
成欣然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显得闷闷的:“怎么跟他们提的?”
陈勉声线里带着点笑意:“之前你喝多了抱着我不撒手,我妈第二天就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被姑娘缠上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
成欣然抬头冲他瞪眼:“瞎说什么?”
夜色里,她的瞳仁很亮,带着茫茫的生机。
“难道你没想缠我?”他捏她的脸。
成欣然眼神中带了点生动的狡黠,鼻尖轻轻蹭他的下巴。
“你也知道,”陈勉低头,唇轻贴她的鼻尖,“从小我爸妈对我就放养,我想做的,他们很少管。”
漆黑中,两个人的声线也不知为什么都压得很低,像是在自习的教室中讲悄悄话一样。
成欣然有点好奇:“你爸妈是什么样的性格?”
陈勉认真想了想,说:“他们都是很典型的医生。”
“我妈是很心大的那个类型,心思都花在病人身上,对我跟我爸挺粗。跟你有点像,但她没有你会照顾自己。”
“我爸确实有点脾气,老觉得自己做手术超级牛逼,年轻的时候很辛苦,现在站不动那么久的台。”他笑,“他还有点官儿迷,总想着往上走。”
成欣然安静在他怀里,消化着他的话。
陈勉盯着她的脸颊,月光下,她的脸颊呈现出柔嫩的反光。他亲了下她的额头,手同样摸进成欣然宽松的短袖中,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她光腻的肌肤缓慢游走。
“我爸妈一直是更注重自己的人,也很尊重我的想法。”陈勉低声说:“但无论如何,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过日子终归是他们两个在一起。
大家是独立的成年人了,都有为自己未来负责的能力。
“嗯,”成欣然轻轻回应,“我知道了。”
陈勉的怀抱燥热温暖,成欣然抚摸他的肩胛骨,腿也攀到他的腰身上。
两个人像藤蔓一样拥抱在一起。
陈勉突然开口问:“阿姨是在北京吗?”
成欣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姨这个词指得是她妈妈赵新萍。
“是的,她安葬在北京。”
“我想去拜访一下阿姨。”
“如果你去看她,她肯定很高兴。”
成欣然抬头亲亲陈勉的耳朵,“睡吧,已经很晚了。”
她起身,反手拉上窗帘,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成欣然在陈勉家歇了两天,这两天陈勉下班一天比一天晚。他整天忙得飞起,她一个人也待不住。
可喜的是,《在春天》终于被她一手拖进后期了,她每天往返于家跟东大桥那边的后期机房。
成欣然一钻机房就没点儿,陈勉已经够辛苦,总是等她回家也不合适,索性跟他打了招呼回自己家。
成欣然已经连轴转了很久,歇了两天再复工,反而觉得更累。
跟叶棠说起时,叶棠嘲笑她:“你跟陈医生就那么缺练吗?”
拿什么练?她都几天没看见他了。头一回知道,住院医连周末都得贡献给医院,也不知道是上班还是坐牢。
叶棠提议:“干脆你来我健身房得了,盯完了后期咱俩一块普拉提,完事儿再一起回家。”
成欣然觉得有个健身搭子挺不错,便跟着叶棠一起普拉提。
她普拉提的劲头很足,足到陈勉直皱眉头,“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啊,你那腿脚又不灵活,拉不起来别硬拉。”
“我腿脚可灵活了。”成欣然反驳,“比你灵活。”
在此期间,陈勉换了个班,挪出半天时间。成欣然带着他去了位于房山的静安公墓看她妈妈。
驶出了城区,山路弯弯曲曲,还赶上了修路,一路都坑坑洼洼的。陈勉的R8在这样的路况上毫无用武之地,开快了胎压报警,开慢了后面其他车一直超他。
一开跑车的被超?陈勉眉头拧着。
“慢慢开。”成欣然提醒他,“又没急事。”
转而又说:“其实我之前来这边,都是从城区直接坐班车的。”
“头一回去看你妈,我还得带着你坐班车,”陈勉白她一眼,“你妈得怎么想我?”
成欣然笑,“反正现在我们开车来了,我妈肯定开心,她就喜欢又贵又好看的车。”
开到公墓停车场后,陈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束花。赵新萍喜欢黄色,他带的花也是搭配好的黄色花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生气。
赵新萍的墓小小一块,旁边植着一棵小苍松,看样子有阵没打扫过了,苍松的松枝有些凌乱。
“妈,”成欣然摸了摸赵新萍墓碑前的照片,修过的照片掩盖了她平日的飞扬跋扈,竟显得有几分温婉。
成欣然笑了笑,“我其实没想来打扰你来着。”
她不常来看妈妈,只是逢年过节才来,母女间也讲不上什么话,偶尔来摆些水果,有时候倒杯酒,简单聊聊近况,就这么离开了。
成欣然知道赵新萍不喜欢她浪费时间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看她。
“今天我带来一个人,他说想来看看你。”
陈勉向前一步,将黄色花束放在大理石上。
“阿姨您好,我是陈勉。我来是想跟您说,我想照顾您女儿一辈子。”
成欣然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看了眼她,罕见地有点局促,“是不是少了点铺垫?”
“没事,”她笑着说:“我妈喜欢直接的人。”
他试图组织语言:“阿姨,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欣然是我的同桌,我们那时候就开始谈了。”
脑子好像突然不会拐弯了一样,成欣然拽他衣摆,“这个又太直接了,我妈不喜欢早恋。”
陈勉面上一滞,想了想,手里拿着刚刚在陵园小卖部买的新布,上前擦了擦赵新萍的墓碑。照片上的细小灰尘被拂去,陈勉看着照片上的赵新萍,神情间突然多了几分肃穆。
他重新开口:“阿姨,我现在是一个医学生,但是马上会成为医生。”
成欣然笑着点头:“对,就这样说,我妈可喜欢医生了。”
她接过陈勉手中的擦布,也轻拂过墓碑。
“我妈肯定对你有印象的,她走之前还念叨过彼得。她知道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好,现在又当了医生,肯定很喜欢你的。倒是她一定会说我,就知道往外跑,挣不到什么钱,拍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话语间,成欣然仍带着笑意。
多久了,这样的话终于可以被当做玩笑一样说出口。
陈勉却严肃起来:“阿姨,欣然是我见过最独立最厉害的女孩,请您不要这么想她。”
“而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做着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跟她比起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让她和我长久的在一起。”
烈阳落山,仅剩的余晖落在墓碑上,留下一丝怡然的暖意。
“我向您保证,我会用行动一直对她好。”陈勉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我也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医生,让更多的患者免于病痛。”
成欣然站在他身后,胸中被各种情感所充斥。
真的很难得,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然能从他的话语中读出真心和赤诚。
离开陵园的小路上,陈勉又快走几步去了公墓办公室,成欣然看着他和办公室里的大爷交涉,向外指了指,两个人同时拿出手机扫,又低头叨了些什么。
然后他点头冲大爷道谢。
“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他们多关照下阿姨,没事把周围给整整。”
“现在公墓都是统一管理了,怎么帮你关照?”她突然问:“陈勉,你是不是给人家钱了?”
“没给。我加了大爷微信,让他以后进城看病就找我。”
“走吧,”他说:“路上还得慢慢蹭回去。”
陈勉牵起她的手,先迈过了前方的土阶。
成欣然忍不住笑,回头看了眼赵新萍的位置,夕阳追着他们走,像是妈妈送别他们的目光。
妈妈,你放心吧。她在心里悄悄说,陈勉他是很好的人,以后我们也会一起向前走-
那天去静安墓园看了赵新萍后,两人又回归到各自的工作中。
陈勉一直很想,但一直没腾出功夫去机房看她,北京太大也太堵了,从他那边跑一趟来回都要三个小时。
毕业典礼后陈勉有个很紧凑的假期,结束休假后他就正式入职了。
他自嘲是上路前得给顿饱饭吃。
成欣然知道他想出去走走,但她实在没有时间跟他出去玩。
“你要么跟同学出去玩呢?”
“我疯了?”陈勉匪夷所思,“成天在医院见实验室见,好不容易休息了我还得跟他们凑一起?”
“可我实在陪不了你。”她有些抱歉。
“没事,我去陪你。”
陈勉打定主意要做女朋友的跟班,要跟她一起进机房做后期。
毕业典礼前一天,成欣然给他发消息:“你们有没有dress code?”
她知道他们会穿红色的博士服,那她是不是得穿能搭配到一起去的衣服?
陈勉那头回她:你穿练普拉提那套来都没事,人到就行了。
她又问:还有其他人来吗?
他回:除了我爸妈,我姐没准来,还有周云冉他们。
又补了句:就是那几个人,我爸妈估计会被拉走跟别人说话,反正你别当回事。
但成欣然肯定是要当回事的,头天晚上就觉得很紧张,紧张到肚子坠痛。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跑了几趟卫生间发现并不是。
那也许是快来月经了,她早早从机房回家,躺在床上休息。结果到半夜,肚子越来越痛,吃止疼片都没用。
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痛感愈演愈烈,成欣然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时间已经两点,成欣然纠结许久,明天对陈勉很重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他打电话,转头她拨了叶棠的电话。
但还没等叶棠接通,突然她眼前发花,紧接着黑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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