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儿遥望所处的对岸,有好大一片陆地随着河里的漩涡向下陷落,草木倾倒连根拔起露出惨烈的情状,大地隆隆悲鸣着,气流不稳颳着怪风捲起四方尘土,天地摇动,他们想站也站不稳,逃也逃不了,便握紧彼此的手,死死把身体压低,试图稳定彼此。
陷落的陆地空了,四周的河水便一股劲的往那处倾灌而去,漩涡也就这样越扩越广,吞食掉大半彼岸陆地。让孩子们不禁感叹,要不是他们选择此处上岸,大概也会被一口吞噬掉吧!
而事情还没完,向下陷落到了极点,暂时修整片刻,天地再次摇动起来,愈发猛烈,漩涡处的水流剎那间颠倒了形势,被挤压过头的水柱向上喷散,像是涌泉的模样。接着原本陷落之处缓缓向上隆起了一个小丘,丘上突兀的多了座富丽堂皇的建筑,沛儿依着自己十几岁的理解,这应该是座神庙之类。
他们三个被挤出的水流撒了满身,不过其中两个身为水波,不甚在意,只是盯着眼前之景嘖嘖称奇,说是百年来都没见过如此神蹟。
这河底能造出如此神蹟的,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水雾散尽之际,天地再不摇动,三个孩子急冲冲就要前去一探究竟。
凌馨再度甦醒时,周边景致全然不同,身处何地,她又是一脸茫然。
「凌馨,你醒啦?」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凌馨从猩红色的软被上甦醒,朝声音处望去,只见那倾倒眾生的容顏亦朝着她望过来,他本是与自己下棋消磨光阴,见其甦醒下一刻就瞬移至她榻前。
她此刻有些羞怯,可与是否恋爱无关。叔顗的容顏并非人间所能有,多看几眼都像是褻瀆,如今那样明眸又认真无比的望着她,要不沉醉,还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还要八风吹不动才行。
叔顗这样对她们母女好,是大恩神,不是她能随意妄想的,况且有了孩子之后,她也无暇往别处想。
「怎么我又昏了……」凌馨神情窘迫,尷尬扯着笑容。
「无妨,你再也不会昏了。」叔顗温柔一笑,递给她一杯茶水。
「谢谢。」凌馨恭敬接下,饮入润润喉,边品味着他的言外之意。「该不会……叔顗治好了我心头病?」
叔顗天真地摇了摇头,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因为他更简单暴力的解决了问题。
「噢……」叔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凌馨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毕竟神说什么就是什么,神誆骗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叔顗却是期待她问下去的,迟迟等不到下文让他们对看地有些尷尬,他甩了甩眸子里的错愕,立马就振作了起来。
他轻扶她在殿内晃过一圈,玉石雕砌的台阶、宝石串成的珠帘,梁柱上有赤金色的龙盘旋而上,雕刻精緻栩栩如生,仔细看这龙没有犄角,叫什么来着,有个特定的称呼,可她忘了,回头该问问沛儿了。
殿内是猩红色调,布置华美高雅,儼然是端庄肃穆圣殿模样,让人不禁肃然起敬。与不久前刚刚见过的水下宫殿相比,这处更像是河神该处的居所。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屋子。」叔顗莞尔一笑,像个献宝的小孩子。
凌馨眨眨眼,不明所以,堂堂一个河神,与她献宝做什么?他多的是厉害的、她没有的东西,这一项项她都得做出羡慕的反应吗?
叔顗单纯的表情下,凌馨在内心搅动踌躇万分,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只是为了献宝的话自己反应如果淡了些,是不是就不太礼貌?
「的确很美,不似人间能有。」凌馨轻轻道,这也是真的,由衷的感叹。
叔顗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这个笑容让她悄悄呆了神,然后寻思着要不要夸得再夸张些,说不定这个单纯的神能更开心些。
「这里,我记忆中最美的屋子,赠与你。」叔顗笑开怀,那份喜悦是那么的简单而真切。彷彿他只是个乡间野孩子,在花海之中寻寻觅觅了开得最美好的一朵花,咧着开心的笑顏献给他心上的那个姑娘。
可这毕竟不是花,凌馨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礼物收下。
「我不能收。」
人往往把神给予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在神殿上、祭祀时、烧香拜佛祝祷时候,求平安、求顺遂、求财富,一个个献上虔诚与供品,就想要神替他们完成事情。
凌馨尚未遇见神之前,都觉得祭祀这种行为就是求个心安,在虔诚祈愿时也让自己明白内心最重要的是什么,就这样而已。
现在明白了神是真实的存在,那人类的行为就太莫名其妙了。进入殿堂与一个不相干的人求这个求那个的,就因为他是神,就要替人们完成愿望?
这根本莫名其妙对吧?人间那些小小回馈供品神根本也不放心上,为什么因为人会还愿,就一定得实现他们的梦想?
她凌馨可不能把神的馈赠看作理所当然。
只是叔顗看来大受打击。
他俊朗的脸蛋剎那间像受尽委屈的小动物般,眼汪汪呜咽着说:「为什么?」
看见这神情,凌馨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彷彿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一般。
「太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一个救命之恩就还不完了,再拿叔顗的东西,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凌馨郑重道。
其实还不完才好呢!他恨不得母女都安稳的陪伴着他,能走多远是多远。可他本来也没有要她偿债的心思,只是单纯想对她好罢了……
「那……算是借你的,如何?」叔顗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要是她再不赏脸,指不定他就要落下泪来。
不知道神哭泣该是什么模样,剔透的泪水划过他如玉般的面容,一定也是相当唯美的画面吧!
不过,她怎么能让神哭泣,他是这样用尽心思的待她好。
「借……那,我会努力找出记忆来还叔顗恩的!」既然借了个住所,那就更用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吧!这也是河神心头最深的牵掛,她一定要能办好才行啊!
两者达成共识,面对面相视而笑。
叔顗扶她往窗下走,那处摆着青色桌案,上有一白色圆球由桌四隅引出雕花木臂相扣而衔在其中。那圆球的白是浓烈而抢眼的,比白纸更白,比象牙色更纯然,内不透光,让人捉摸不透那是何物。
更捉摸不透的其实是河神,她分明没有晕了,怎么就这样扶着她四处走。
想来从相见开始,他们就对肢体接触过于理所当然。
第一次见掀盖头,还昏在人家怀里。
刚刚又昏,让人急着捉紧她的双手……
她只怕是褻瀆他了,但想想都是自己太过软弱惹出来的事……
叔顗将她安座在窗下,自己走至对桌处,又是兴奋地笑了笑,是同样一个献宝的神情。凌馨屏息而待,这下她知道要做出大一点的反应,这样可以让河神笑的心满意足,她自然也能欣赏那如春风轻拂,万物欣然復甦般的笑靨美景。
叔顗推开了窗,和煦的风迫不及待探了进来,眼前是那条熟悉的河流,还有草木繁盛的彼岸。
凌馨震惊之馀,总算缓过神来,与叔顗对视良久。
「我在陆上?」凌馨泫然欲泣。
「以后你就住这里,不必再昏了。」叔顗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咧着嘴笑的很开心。
「叔顗……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凌馨颤颤说,她恨不得跪下身来,恭恭敬敬、虔虔诚诚的行大礼,磕几个响头。
「只是凌馨,陆上不比水下安全。若要安居此处,有一事是必须做的。」叔顗笑的温柔,笑的义无反顾。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叔顗慢悠悠的伸出双手向她靠近。
不是在犹豫,只是怕唐突了,或许在她呼唤他名字的那刻,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是记不起了,但那心神的颤动却是货真价实的。
只是为了那一瞬间,就足以让他做到如此地步。
轻柔的牵起凌馨的手,她回望着叔顗深邃的双眸,在那一刻也忘却了疑问。十指紧紧相扣,有种细微的滋味从掌心蔓延开来,柔软而酥麻着。
他的眼中满是坚定,而她也不甘示弱的回望着,在他眼中,见到了亮白如昼星辰下的无尽旷野,有一隻晶莹无瑕的雄鹿,悄寂无声的默默看着她。
她深深的陷入进去,来不及感受到恐惧,轻撩衣裙,用尽一切力气向牠奔去,毫无原因,脑中有个声音要她这么做。
刚要跑到鹿的面前,牠却转头踢躂奔走,每当她要触及时,牠便朝更远处更快奔去,可当她落后太多,牠又是那样寧静且耐心地默默看她,直到她跟上为止。
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停停走走拚了命,终于是跟上了那隻鹿。
月光下那隻鹿发出闪闪萤光,唯美动人,牠的颈上牵着韁绳,后头连着个简陋的木板车,上面有个人背对而坐,只瞧的见他的背曳着乌亮如瀑长发。
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追鹿是一回事,面对陌生人是另一回事,可她还是好奇的移着脚步……
「凌馨,过来。」那熟悉的面孔只是对她笑,温柔的拍拍身旁的位置。
为什么?怎么回事?
这时凌馨才发现这一切并不自然,为什么她明明是盯着叔顗的双眸看,怎么就陷入了这个美丽的幻境?
没有理由,他的存在就不知不觉得吸引她前进,或许是疑问,她急着把一切都问清楚;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在那里,所以她注定跟着脚步,与他并肩。
凌馨坐上了鹿车,很小的车子,没有顶盖,没有踏脚处,只能晃荡着双脚,与他磨着肩膀。
鹿车缓缓的移动起来,领着他们越过星光漫撒的旷野,让他们在寧静之中,感受到最纯粹的幸福美好。
与爱情有没有关?这是未知的,至少互相伴着彼此,是舒适而幸福的。
鹿车跑过旷野,坠落回他们两人的眼瞳里。
这个誓约是刻在彼此眸子里的,任凭谁也消不去。
回过神来,他们仍十指紧扣着,凌馨眉心颤动,陷入混乱,现下的确欠缺了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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