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极度的反差,令姚蓁的心尖不由自主地发颤,有一瞬间的失神。
说完这句话,宋濯便起身离开,冰凉的袖口,一寸一寸滑过姚蓁的指尖,带起她怦然的心跳。
他走后,姚蓁才回过神,分出心神来想,宋濯此话是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疑惑太久。
晚间,当见到宋濯派来的小轿时,她忽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丝清明——这两日变故太多,她竟忘了宋濯在生辰过后,说的让她日日前往宋府的话。
姚蓁看着那小轿,忆起许久之前她乘小轿后去见他后,发生的一切,心房不禁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
宋濯的态度十分明显,让她去宋府做什么,他早先便已挑明,此时派小轿而为何,不言而喻。
姚蓁有些心乱。
她昨日既应允了他——即使是被他迫着,如今亦不好不去;又想到那些毫无头绪的信件以及疑云,斟酌片刻,思及去往清濂居,许会有所发现,便乘上轿。
一路无话,寂静的唯有心跳。
待到了宋府,她走下轿,一抬眼,便望见窗纸上宋濯的孤鹤一般的剪影。
许是听见声响,剪影忽地消散,而后宋濯的身影自门中跨出,立在廊庑下。
灯光朦胧,屋角下尚有未完全消融的积雪。
宋濯静静伫立着,身上落着浅黄色的灯光,玉容胜雪,却在同她视线交融的一瞬间,周身的气质融化为稍微柔和一些的清冽。
姚蓁提着裙裾,缓步朝他走去,鞋履踏过台阶,手被宋濯牵住。
他的指尖滑入她的指缝里,姚蓁被抚的有些发痒,想要将手抽出,却被宋濯强势地握得更紧。
姚蓁挣不动,心尖一跳,恍惚间忽地忆起,此时的他是清醒着的宋濯,并不是喝醉后对她百依百顺的宋濯。
她心底蓦地有些发憷,再回神时,已被宋濯牵着坐在妆镜前,而宋濯站在她的身后,指腹揉捏摩挲着她的耳垂。
姚蓁看向妆镜中的自己。
骊将军出事的噩耗传来,虽未宣扬,但她今日选择穿着素色的衣裳,不施粉黛,整个人十分素净,耳垂上未挂耳珰,有种清水芙蓉的淡雅清丽。
她同他,皆看着镜中的她,谁都没有出声。
柔嫩的耳垂,被宋濯的长指渐渐揉的绯红。姚蓁脊骨窜起一阵酥麻,恍然间好似回到风雪来临的前夕,有些不适地偏过脸,目光落在妆镜旁的妆奁之上,微微一怔。
清濂居的布局,她十分熟悉,未曾见到过这个妆奁。
正疑惑着,宋濯的手探向那妆奁,将它移过来,打开最上面一层,将一对红玉坠的耳珰取出,比对在姚蓁耳侧,长睫遮掩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满意。
烛光下,那红玉坠质地若水,流光溢彩,将姚蓁的肌肤映得越发白皙,娇若新雪暖玉,血玉本就少见,而这一对血玉坠,只单单瞧着,便知并非凡品。
宋濯并不是个会渲染感情的人,因而并没有过多的赘述着耳珰的来源,只是低声道:“红色衬你。”
姚蓁便知晓,他是想送她耳珰。
宋濯低垂着眉眼,俊容靠近她的耳垂,眉眼专注地为她戴耳珰。
这对耳珰的颜色,太过浓丽,亲人方逝,姚蓁并不想过多地妆饰,便望着镜中他漆黑的眉眼,轻声道:“天色这样晚了,我不想戴。”
宋濯拨开她颈上缭绕的发丝,低声道:“且试一试。”
虽然他话语和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语调中隐约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强势。姚蓁知晓拗不过他,便不再多说,顺从地让他为她戴上耳珰。
这样细微的一件小事,却使她心中那种隐约的不适感加重——在这不足挂齿的细微举动中,宋濯对她的掌控欲再一次昭然若揭的彰显。
耳针刺穿细小的孔洞,将耳珰挂在柔嫩的耳垂上。长指移开,水滴形状的血玉坠轻轻摇晃,迎着烛光,折射出的光晕将姚蓁的肌肤映出绯色的薄红。
宋濯将另一枚耳珰也为她戴上,长指不经意拨动玉坠,坠子打在姚蓁的颈子上,冰凉的玉令她不禁脊背一麻,打了个寒战,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这对耳珰,的确极衬她。
姚蓁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微移,望进镜中宋濯深邃的眼眸里。
朦胧的灯光下,他浓黑的眼眸中好似翻涌着一种浓烈的情绪,姚蓁说不出那种情绪是什么,只隐约感觉到,他如今的神情,像极了那日抿过鹿血酒后的模样,有些奇异。
宋濯浮现着青筋的长指,轻轻拨了拨她的耳垂,而后他俯身拥住她,薄唇紧随其后。
姚蓁原本打算同他说些什么的——比如,想问一问他,这耳珰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令他不辞夜深,也要为她戴上。
可她的身躯,在她脑中冒出这个想法时,忽地一轻,像是被骤风吹起一般。她心中一紧,感觉自己好像一张轻薄的宣纸,承受不住疾风汹汹的来势。
沉默片刻,她长睫扑簌着,望向镜中剧烈摇晃的玉坠,血红色快速的荡漾开涟漪,弧度撞入她的眼眸,有细密的战栗涌入脑中,令她倏地噤声。
宋濯亦望着镜中的她,长指拨开那些遮住耳珰的发,挑着她的下颌,嗓音低沉:“如今并非在宫中,你可以出声。”
姚蓁眼眶发涩发月长,眼中泛开水粼粼的涟漪,清湛的视线望着血红玉坠摇曳时的残影,被晃得有些头脑眩晕,但仍直直的盯着看,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又像是在出神。迟钝的反应一阵,她用力摇头。
她的鼻间有些发堵,身处在疾风骤雪中,被卷挟着的那种几乎窒息的身不由己感,复又重来,扰乱她的思绪,散乱她的发髻,令她无助地攥住他的手臂,犹如风雪夜中,迷途的人骤然找寻到归途。
明澈的妆镜中,耳珰不住摇晃着,偶尔会打在镜中人的颈侧、下颌。
姚蓁看着玉坠,眼眶泛红,长睫沾泪,极度难过一般,像是要哭了。
半晌,她睁开半阖着的眼眸,视线望着镜中他漆黑的眉眼,像是难以忍耐他的神情一般,低叹一声,语速又轻又缓道:“宋濯……你曾经答应过我,要放我自由的。”
宋濯闻言,睨向镜中的她,血色玉坠的光晕映入他昳丽的漆黑眼眸,令他的眸底深处好似浸透了血酒。
他青筋浮现的手掌揽着她瘦削的肩,顿了顿,玉白的长指轻捻那血红的玉坠,眼尾勾挑,眸光对上她惶惶的、战栗的眼。
他轻吻她的鬓发,嗓音低哑:“现在难道不自由吗。”
姚蓁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红唇微张,神情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须臾,轻喃道:“我不知道,宋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自由。”
宋濯低笑一声:“蓁蓁,你自然是自由的。我护着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本是一句真挚的话,然而姚蓁闻言,心中却犹如落入一颗小石子,泛起不安的涟漪。
她忽地偏头看他。这次,没有通过冰冷的镜子来观察他的神情,而是直直的同他对视,他任何细微的神情皆能清晰的落入她的眼中。
玉坠仍在颠簸着摇晃,她睁着漂亮的眼眸看他,视线中,宋濯俊逸的面容有些模糊。
姚蓁眸光闪烁,喃喃重复道:“你……护着我吗。”
宋濯低声应:“嗯。”
姚蓁轻喘一下,不再出声。
夜间的冷风自窗缝中涌入,耳珰上的玉坠被吹拂,摇晃的幅度越发大。
冷风吹到姚蓁身上,她像是难以忍受寒冷一般,轻轻哆嗦了一下,手指猛地扶住桌沿,手臂一推,不小心打翻手边的妆奁。
妆奁重重落地,里面盛放着东西四散,哗啦一阵乱响。
姚蓁下意识地垂眸看去,宋濯却忽地抱着她换了一个方向,隽长的身躯将散乱的地面遮挡,令她的视线看向旁处。
他的举动有些奇怪,姚蓁心中倏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眼睫轻轻眨动两下,掀起眼帘看他。
宋濯的神情依旧清冷淡然,滴水不漏,眼眸中蕴着浓郁的黑,专注的望着她,连半分眼神都未曾分给那掉落的妆奁。
然而他越是如此,姚蓁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
即使意识被撞得散乱,她仍在破碎中抓住一丝清明。
眼睫扑簌一阵,她抱住他,软声唤他:“宋郎。”
却借机往他身后被遮住的妆奁看去,望见了散乱一地的玲琅珠宝——有许多她皆似曾相识,望见了一枚滚落在一旁的、小小的红豆骰子,望见了……
一封信笺。
姚蓁的鼻息,猛地一窒。
第91章 坦诚
望见那封信的瞬间, 姚蓁的眼眸宛若被火灼刺了一下,心中蓦地一寒。
她的下颌压着宋濯的锁骨,眼眸怔怔地望着那封掉落在地上的信笺, 脑中一时闪过无数个可怖的念头——这令她下意识地攥住宋濯的手臂,指甲深陷在他的衣料里。
她紧紧咬着唇, 将心中陡然生出的惊惧压制住。
宋濯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微微低头,浓长睫羽垂落。姚蓁察觉到他的动作, 将情绪收敛好,仰头看他,他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她魂不守舍的白皙小脸。
睫羽眨动两下,宋濯俯身吻她, 令她松开咬住自己的唇的齿,像是要唤回她的神识, 又像是在安抚她的不适。
姚蓁的心跳很快。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封信笺上。可惜距离有些远,又有宋濯的身躯遮掩, 她看不清信封上的字。
多次尝试无果, 又有宋濯身上的冷香不断侵扰着她的思绪,她只得放弃, 想着伺机再查看。
最初的惊吓过后, 此时她渐渐冷静下来,思绪也清醒不少。
她了解宋濯。
宋濯是何等缜密之人, 如若她寄出去的信件当真被他所拦截,他必然不会在明知她会来清濂居的情况下,还将那封被拦截的信藏在这样容易被发现的位置。
这样一想, 她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一些, 不再纠结于看清那封信。
——她也无暇分出心神去看了。
夜风骤然势大, 灯盏中的烛光犹如承受着重击,剧烈颤抖摇曳,明灭的影子投落,令白皙耳垂下的那对血玉耳坠亦在颤抖着。
姚蓁的意识复又混沌,犹如染了严重的风寒,通身病恹恹的无力,唯有心跳声愈发急促、剧烈。
渐渐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便是连沐浴,都是宋濯抱着她去的。
沐浴时她已十分困倦,回到卧房后便拥衾而眠,很快陷入沉睡。
宋濯立在床头,垂眸看她,她的眼尾犹有一点哭过的红痕。
须臾,他俯下身,抬手轻轻触碰她的姣好的脸庞,像是确认她的存在一般,顿了顿,躺在她身侧,将侧躺着的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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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蕴浓,天将破晓。
因着朝会之故,心中又沉甸甸的装着许多事,姚蓁睡得并不踏实,醒的十分早。
她睁开眼,感觉被人拥在怀中,脊背倚靠着一个强有力的胸膛,腰间搭着一只手。
她将那只手拨开,转过身去看身后的动静,见他睫羽垂落,睡得正沉;便又看向不远处的妆镜,隐约可以窥见,地上散落的妆奁并未被收拾。
姚蓁抿抿唇,蹑手蹑脚的膝行,想要绕过宋濯下床,去看一看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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