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她便轻轻移动身躯,试图能稍微使他松开她一些。不料,只是试探般地动了动,宋濯精瘦有力的臂膀便猛然收紧,将她勒得愈发同他紧贴,再紧一些,便要无法喘|息。
姚蓁犹有些后怕,担心他会醒来,再不敢动。
分明她应当是极其惧怕的,然而嗅着他身上的冷香,她的眼皮竟也渐渐沉重地阖上。
-
雨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的耳膜。
这一晚,宋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在阴森的水牢中沉浮,周围满是血腥气,熏得人胃抽搐着疼,几乎作呕。
明灭的火把将人的身形撕裂成狰狞可怖的影子,宋韫掰着他的头,强迫他往一个方向看,在他的耳边谆谆道:
“——你看啊,宋濯,你快看那个人的死状。”
宋濯拗着脖颈,无论如何都不肯往那边看一眼,脸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分不清是汗、血、水。
亦或是泪。
梦中的他力气尚小,咬着牙,几乎竭尽全力同宋韫作斗争,而宋韫残忍地在他耳边,缓缓地、仔细地描述那个人惨烈的死状。
他那时好似还是知道怕的,牙关渐渐打颤。
宋韫低斥他:“废物。”
他掐着他的脖颈,将他甩向一旁,而后脚步声渐渐远离,宋韫似乎是去拉动了控制水牢的阀门。
机括转动,宋濯猛一失重,朝着无底的深渊坠去……
“宋濯……宋濯?”
宋濯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寒光如剑,冷厉地射向身旁人,像是要将人洞穿。
如若仔细看去,便可看见他眼底深处隐约浮现脆弱神色,漆黑的瞳仁,脆弱的宛如易碎的琉璃。
姚蓁跪坐在他身侧,眼中摇动着水波,眉宇间攒着担忧之色,正在小幅度地晃动着他,语气中有些惊慌。
对上宋濯极寒的目光,她一顿,缓缓收回手,向后撤离身子。
宋濯看清是她,眼中寒意淡了一些,移开视线,半阖眼眸,久久未曾出声。
姚蓁犹疑一阵,从枕下摸出帕子,让他擦拭额边的密密麻麻渗出的汗。
宋濯没有接,眼尾睨向她,半晌,周身狠戾的气息收敛一些,眼中寒冰逐渐褪去,接过帕子拭汗。
姚蓁眸光潋滟,眼中惶惶。
方才她在睡梦中,腰身骤然一紧,生生被他勒醒,只觉得他的力气险些将她勒成两截,眼中痛出泪花,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掌下挣脱。
宋濯一向按时醒来,从未比她迟醒过,今日有些异常。挣脱开后,昨夜记忆潮水般涌来,她原本想立刻逃离,然而他薄唇翕动着,低哑唤她“蓁蓁”,她瞥见他紧蹙的眉心、紧抿的双唇,犹疑一阵,伸手推他,试图唤醒他。
怎知他醒来后的反应,这般令人生骇,她对上那样的目光,总觉得下一瞬便要被他用冰刃划破喉咙。
宋濯又半阖着眼眸,长发迤逦铺满枕榻,有几缕压在姚蓁手底,还有几缕垂在床沿。又缓了一阵,他才将不大好的画面从脑海中摒除。
他颀长身躯挡在下床的必经之路,姚蓁无法过去,静默一阵,踟蹰着同他搭话:“你……方才是梦魇了?”
眼睫轻眨一下,宋濯慵慵掀起眼帘看向她,掠过她水润的唇瓣,不知联想到什么,眼神又微冷了一些。
“臣不如公主,非但梦魇,亦会在睡梦中呓语他人。”
他很快恢复从前的淡然,神色清冷矜贵而不可侵|犯,话语一如既往地令她抓不住头绪,不知如何接话,眼中泛开疑惑之色。
宋濯薄唇紧抿,亦不欲多言,优雅地支起上身,指腹抵上额角,轻轻按揉,目光却渐渐飘到她的手腕上,见她腕上并无红痕,紧抿的唇才稍微松开一些。
天色大亮,观天色,可见他比平日醒的要晚上许多。他鲜少这般熟睡,耽误了许多事。
见他起身,姚蓁便要膝行着往外走,还没挪出多远,被他长臂拦下,揽着她的腰将她捞入怀中。
她腰侧肌肤本就敏感,被他一碰,腰身立刻有些发软,无力反抗,侧着身子跌坐在宋濯膝上。
宋濯抬手抚着她的发,长指从她流淌的发丝中穿过,带起有些奇异的触感,他半阖着眼眸,任凭她来平复他胸臆中掀起的情绪。
姚蓁坐在他膝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衣襟上,一抬眼便看见了飘拂的帐幔外,他昨晚丢弃的银链条。白日里看时,这链条泛着粼粼柔和的光晕,不似夜间那般可怖——可这丝毫不能让姚蓁心中的惧怕减少半分。
她努力淡定地挪开视线,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一缕长发垂落在她手背,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下一瞬被他紧紧拥在怀中。
他下颌抵着姚蓁的发顶,清沉黑亮的眼中闪着光亮,缓声道:“我已为你择好公主府的选址。”
他近日之忙碌,有几分是因为她。
姚蓁眼睫一眨,公主府?
她自小受宠,先皇不舍她,因而在她及笄后亦没为她赐府邸,仍将她留在宫中,她从未留意过此事;如今她又临政朝堂,若是搬去府邸住,多有不便,何必多次一举。
宋濯手指抚摸她纤瘦的后颈,温声道:“与我府邸相邻,你我可时时相见,如何?”
第64章 作画
与他相邻。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他如玉的长指不紧不慢的抚着她,慵慵懒散,在她的后颈上掀起细细密密的、带着点麻痒的战栗感。她几乎不用多想, 便猜出了他的意图——如若她当真搬入公主府,恐怕日后的时日将日日活在他掌控中!
想到这一点, 姚蓁脊背生寒,几乎下意识的要拒绝他。
然而眼角余光瞥见闪着光晕的链条,恐惧令她抿紧唇, 思绪亦清明一些,勉强笑道:“怎么忽然要建公主府?”
宋濯拨动她的发,睫羽垂下,眸光对上她湛湛眼眸, 手臂贴着她的肩侧,环着她将她压向他怀中, 长指点在姚蓁的锁骨处,温声道:“你不愿吗?”
姚蓁被迫仰起头, 脖颈扬起一个柔婉的修长弧度, 被他的指尖触碰着肌肤,她莫名有一种惊悚的直觉, 如若她敢说一个“不”字, 宋濯的五指将会毫不留情的收紧,死死地攫住她的颈子。
眼底泛开几道涟漪, 她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不是,只是问问……”
她尾音忽然变了调, 绵软低柔, 像是潺潺的溪水, 涓涓向前细流时骤然撞上转角的礁石——她被他捏着下颌,身躯撞在他精瘦的胸口。
宋濯的手摩挲着她的下颌,手指顺着她玲珑的下颌线抚到她的耳后,手掌扣住她的后颈,扣着她的后颈吻她。
姚蓁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他这样对待,有些喘不上气,鼻息间带着一些朦胧的鼻音,唇齿间亦溢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响。
他极尽耐心的、强势地吻着她,看似温柔缠绵的吻,实则分毫没有留给她退避的余地,眸底清沉,指腹抚着她肌肤,像是在舒缓着什么异样的情绪。
一吻毕,他轻轻啮咬她的下唇,贴在她耳边低笑:“不是,便好。”
姚蓁双手撑在他肩侧,鼻息破碎,面颊绯红,伏在他颈侧,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浑身仅着一件禅衣,夏日衣装轻薄,摩挲间清晰地感受到他起伏的肌肉,磨得她肌肤发麻,裙绦晃悠悠地发颤。
须臾,“所以,为何要建公主府?”
她在此事上格外固执,迫切的想知晓他的理由。
宋濯拥着她,睫羽垂落,遮住眼底情绪:“想你。”
“……”姚蓁讶然失声,半晌才道,“你我分明几乎日日相见。”
宋濯便沉默了,半晌,下颌搁在她锁骨与肩膀相连的小窝处,低低地闷声道:“蓁蓁……这不够。”
他要她无时无刻都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姚蓁自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但她已然猜想到他的意图,被锁住的那种恐惧感,时刻冲击着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令她难以对他放下心中戒备。
半晌,她眸光闪烁一阵,温声道:“好,依你的意思去办。”
-
勾起的帐幔重又垂落,姚蓁背对着帐幔,换下搓揉的满是褶皱的衣裙。
待帐幔再次分开,宋濯已从暗门离开,地上盘桓着的银链也不见了。
她目光流连在方才锁链留存的位置,抿唇沉默一阵,挪开视线。
抬眼望去,明灿的日光倾洒入殿中,映得她微微眯眼,眼底一片清明的光亮。
思忖一阵,她坐在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召来暗卫,出宫捎给骊兰玦,以验证他如今是否仍在京中居所。
亦用来验证,秦颂的话中几分真假,是否可信。
她昨日心中始终惦念着舅父一家,一时竟忘记同他们传信;只记得当时十分忧心,但因分辨不出秦颂话语虚实,不敢召他们入宫,恐怕如若宋濯当真作出将他们调离之事,她此举动势必会将他惊动。
昨夜宋濯之举,的确令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不得不上心一些,正视秦颂的话。
骊家居所就在望京中,离皇宫并不甚远,应该很快便能折返。
姚蓁等候许久,1却始终未能等到回信,心中霎时沉重许多,做事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中不住蹦出一些混乱的念头,惹得她心中烦躁,始终定不下心来,有些坐立不安。
她枯坐一阵,召宫婢来步纸砚,照着窗外盛开的一丛牡丹,在纸上细细描摹。
烦躁的思绪渐渐清明,她全神贯注地作画,没有注意到,暗门处的画幅轻动两下,轻缓的脚步声缓缓朝她靠近。
宋濯从背后环住她,双臂分别沿她身侧撑在桌沿,凉丝丝的发钻入她的领口。
姚蓁被吓了一跳,毛笔险些从手中脱出,好在她及时回神,攥紧笔杆,浓艳靡丽的朱墨因为这一瞬间的停顿,在纸上洇开浓郁的、触目惊心的红。
国色天香的牡丹,因为这一笔浓墨的晕开,无端有些娇媚妖冶,宋濯垂眸,清沉眼眸看向画卷,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他的眼尾也晕开浓郁的红,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撑在桌沿的玉白手背,淡青色筋脉隐现。
姚蓁搁下笔,心房扑通扑通急跳,想不通他忽然出现的理由,眼睫扑簌一阵,竭力淡然地道:“怎地现在来了,今日政务不多?”
宋濯不答,只用这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圈着她,半晌,低笑一声,眼中晕开细碎冰冷的光芒:“不是。知晓公主在等回信,臣来送信。”
姚蓁一僵,旋即心口嘭嘭急跳。分明是暑热大盛的炎夏,粲然日光映入殿中,将她的裙绦映出明亮的涟漪,她的背后却渗出一些冷汗。
他果然将她监视地严严实实!
宋濯缓缓朝她倾身,高挺鼻尖抵在她的耳边,尾音上挑:“你就这样在意他,几日不见,便担忧如此,嗯?”
他长指捏住她的手腕,长指来回摩挲她腕上的手链,眼中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姚蓁耳边嗡嗡地响,手指蜷缩,眼底隐约有慌张的惧色。
宋濯扣着她的肩,将她掰向自己,因为他倾身的动作,姚蓁背后隐现的蝴蝶骨,贴在他的锁骨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动作时,牵动每一块肌肉的运动,亦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五指逐渐在她手臂上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