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之人与玉昆的掌门长老在古森林之上打着,天色被割裂,一半至昏至暗,一半光亮如初。
直到那图腾阵法遮天蔽日地升起——
护山大阵敞开后,那图腾阵显出形来,将整个玉昆宗乃至仙门的区域笼罩了起来。
腾流河之上,白芨观测到的阵法同样升起,天上还在打着的众人忽然失了力量,跌落下去。
白芨缓慢地眨了眨眼,呆呆地望着天空之上坠落的一片红色衣角。
那是……魔祖。
所有人都化作了阵法的养料。
在这一片血色之中,她听到了一个空灵而模糊的声音。
铃声从远方响起,由远至近。
白芨抬头看去,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位……她曾在镜中看到的女子。
佛子说,那女子很可能是巫祖。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巫祖的面容。对方提灯而来,拨开雾气,衣摆的铃铛随着她前行的动作不断摇晃,响声传得很远很远。
前方有什么?
前方是一片虚无。
她要通往哪里?
巫祖提着灯,在她的身前缓缓停了下来,嘴唇轻启:“千年之后,天道即将灭世。”
天道……灭世?
善空佛子也说过这句话。
可并非千年后,在不久的将来,仙魔两方打起来,金雷将这方小世界毁了。
只是她忍不住去呼唤:“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
巫祖的长发垂下,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在雾气之中显得模糊而朦胧。白芨话音刚落,却见身前之人停住了动作。
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与那雾气之中望过来的目光对视。
绘着彩色繁杂图案的衣袖拨散了身前的雾气,在震惊之中,白芨与巫祖的脸对视。
她能看见巫祖的嘴唇张张合合,说了一句话。
然而白芨此时却无力分辨。
整个人被推出了那方幻境之中,身体从雾气之中跌落、跌落、不停下落。雾气散去,露出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容貌。
……
一个冰冷的怀抱接住了她。
那并不似人的体温,微微偏冷,激得她有些战栗。
眼皮如同千斤般的沉重,白芨想睁开眼去看,可是怎么也睁不开。
巫祖最后望来的那一眼……
意识逐渐模糊下去,好似彻底沉浸在那迷雾之中。
伏鹰鞭滑落在地。
顾初衍面无表情地接着白芨。因为她从空中突然跌落,他赶得太急,动用了属于妖族的那部分力量。
青色的蟒尾支撑着他立于半空中,尾巴不断地扫动着,将地面清理干净。
他皱眉看了看周围。
还是不够干净。
不能将白芨放在这里。
想了想,顾初衍看着周围的古树,将蟒尾猛地抽向树干,一树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扑簌而下,他用尾巴勾起树叶,铺成了一张柔软的树叶床,这才将白芨轻轻地放在上面。
蟒尾化作双腿,长袍覆加于身,重新化作了人形的模样。
他缓步走到白芨身前,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波动,更是双眸紧盯着她。
她在皱眉。
她看样子有些惊恐。
是因为想起来什么被吓到了吗?
顾初衍仔细观察着白芨脸上的表情,像在观察什么新鲜事物一般,将她的一切反应都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她的性格果然生动有趣,有时甚至教他忍俊不禁。原来是那样一个鲜活的形象,不再是死板的文字。
每每与她接触,都能感觉到不同。
他喜欢这种不同,喜欢一切发生在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的一个微笑,一个望过来的眼神,哪怕是那一句“顾师兄”,都会让他满足许久。
又见白芨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是因为冷吗?
她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想抓住什么一样。只是这一地的落叶,她张开手,落叶轻飘飘的,发出些许细碎的轻响。
顾初衍想了想,打算伸手去让她抓,只是伸到一半的时候,狼狈地抽了回去。
他是蟒。
如若自己伸出了手,恐怕她会觉得更冰冷。
魔火从手中燃起。
这次不是攻击,火焰安然地跳跃在掌心之中,将顾初衍的手烤的发热。直到手心有一些痛感,他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手心,感受了下温度。
……有些茫然。
魔火熄灭。顾初衍回忆着方才接触白芨时感受到的热度,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他再次朝着白芨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的。
试探着的。
犹豫着的。
将手递到了落叶之上。
只需要白芨无意识地抓一下,她就能触碰到他了。
顾初衍屏住呼吸,看着白芨的手。
那手微微动了动,而此刻他的心正在砰砰跳动着,比任何时候还要快,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紧张。
顾初衍转动着目光,期盼着她能抓住他的手。
指尖离他越来越近——
正当白芨的手指要触及到他之时,一纸折扇突然将她的手拦了下来。
白芨的手握在了折扇上。
顾初衍垂眸看了一会折扇,发现扇钉处泛起了一片墨绿。扇子并不会自己凭空而动。
果不其然,折扇后面露出一只毛绒绒的翅膀,正躲在后面,拒绝了顾初衍望过来的视线。
鸟类天生就被蟒族克制,天知道它的腿都软啦!
一只鸟被青蟒盯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百灵鸟心里委屈,努力地将自己藏起来,就地祈祷顾初衍能将视线赶快转移。
许是它的祈祷有用,又或许是白芨的手被折扇硌到,她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顾初衍十分迅速地收回了手,将视线转移回到白芨身上。
*
朗朗繁星之下,有人执黑白子以星辰做盘。
夜色沉寂,抬眼望去,四周则是一片有着千百年寿命的树林,树叶肥厚,只一落叶如同手掌般大。
小童拾取地上的落叶,凑近去瞧了瞧。这叶子是刚从树上落下的,脉络隐约可见。他将叶子置于脸前,用眼睛去瞧那天上的繁星。
答案显而易见,星光本就微弱,更不会透过叶子映入他的眼中。
拨动棋子的声音停了下来。
小童将叶子从眼前移开,看见那人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淡淡地望着他的方向,连忙低下头来行礼:“大祭司……阿言走神了。”
“无妨。”
名为阿言的小童这才敢抬起头去看眼前的人。大祭司捻着他刚刚拿着的叶子,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将叶子遮在眼前去看天上的星空。
白子与黑子凝在空中,形成错综复杂的棋局。阿言没敢多看,垂着头去看大祭司的衣袍。
下裳用的是黻纹,上裳刻绘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以一种繁杂的绘制方式刻之于上。底色是玄色与暗红交织成条纹状,多了几分庄肃之意。
然而大祭司看了那半晌叶子,忽地问道:“你可知何为‘一叶障目’?”
跟在大祭司身边这么久,阿言被他提问的次数并不是一次两次。大祭司的话并不多,倘若问了自己什么问题,那便是一定有他的用意。
因此阿言斟酌许久才答道:“一叶障目指的是眼睛被叶子遮住,正如同大祭司您现在的动作。看不到眼前真实的东西,此为‘障’。”
大祭司将面前的叶子移开,缓缓道:“说的不错。眼睛被遮住了,自然就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一叶障目,指的正是自己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
阿言松了一口气,看见大祭司将手中的叶子放下,盖到那碗装着黑棋的棋子之上。
大祭司背着手,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能离天上的星辰棋局更近。
随着他的动作,衣摆下的几枚铃铛因为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阿言的目光一直放在大祭司身上,见他停在棋局前似乎没有动作,禁不住有些好奇。
阿言知道大祭司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一直端着手,维持着礼节,等他开口。
“抬头看。”威严而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下一步,黑子该落入何处?”
黑夜之中,星光闪耀之处,几枚黑色棋子伏在期盼之上。而那闪耀的星光,与那黑色对立,成了棋盘之中的白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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