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司役厅敢让提康家的青壮年服役,是部予自己要去的。部予妻子无福,也是这两年因肺结核去世。
葬礼上,夫妇俩膝下的两个长门一看见爸爸变成了骨灰,已经大点的少予哭得不行,这厢打破了平静。
悲伤之中,后方宣传课的小总长凑手和总编窃窃私语几句。小山总编斟酌着上前来,略表歉意后,难为道,“今天是不能哭的,拍到了,肯定会影响士气!”
“……”一时除了孩子的哭喊抽噎,空气滞静。
他们肃静的脸上都是不满和厌恶,尤其是千西的大舅,已经暗中握紧了拳头。小总长抿着嘴,还在等待他们安静,双手向后,丝毫没有是他先闯了进来监视的自知之明。
只有上来说话的小山夹在中间,已难以动弹……他涨红了脸,又青又白。清和提脚过来时,他唇珠上方正中央的那块胡子被紧张的肌肉牵动,哆嗦了两下。
结果清和擦过了他,径直去到两个记者那边,“咯噔!”扬手打翻他们的家伙什,对上他们诧异错愕的目光,怒道:“滚!”
她昂起头颅,以一种不亚于男人的霸气对上小总长的目光,篾道,“提康家的内事,还轮不上你们这些外人来置喙!滚!”
总长脸色很黑,沉稳的架子端不住了。
三通社掌管半个黑市,平时不把总长放在眼里,总长也只能拂袖而去,但今天不一样,他可是军方宣传课派来的呢。往大了说,这就是看不起军方!何况还是败给一介嫁出去的妇女,这太损颜面!
正要开口还击,广义连忙挡在清和面前,也拉下脸:“您请回,今天不欢迎。”
见大事不妙,主编翁头转向,两头奔走陪着笑,“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西的二舅推开碍事的主编,指挥打手,“哪来那么多马鹿,清场!”
于是很快,记者,小总长,连带还妄图挽救局面的老主编在内,都连人带机器都被一起扔出去,并噗通一声锁上了大门,叫他们这闭门羹吃得彻彻底底。
......
因社氏规矩要丧请全社,晚间在外留几席。宴请结束,清和在门口送客时,竟然现出美惠子母子。
气温冷凉,千西将将打着伞出来为送客的清和挡雪,藤原信岩率先看到了对面的千西,他们四人中间,只隔着一道酒楼的阶梯。
下起的雪,落化在地,在楼宇左右穿梭的包括他们全是黑衣,连整个世界都是灰白的。原来两家的讣告一前一后,在同一天举行丧食,还是一尺之隔的两个相邻酒楼。
感受到一道视线,千西从伞下打眼,自千西出现,藤原信岩的目光便未转过。美惠子也朝这边望首。
藤原和宫泽两家不论结下愁与怨有几分,这一刻,也不过是大环境里造就出的几位死者家属罢了,同为逢丧,遂隔着楼梯颔首,互表节哀。
她瞧着咫尺之遥的人,在新宿,她看得最多的是他的背影,自寿子那番话,千西对他的情感变得极其复杂。
孩子话最天真也伤人最甚,寿子从不曾长大,她说完那些是解脱,是赎罪,一了百了干净去了。
可有考虑知道真相后的千西,只会比蒙在鼓里时,更难受,更心碎,更无法放下眼前这个男人。
寿子很残忍。
她在逼自己孤注一掷。
而他,甚至无法往前踏出一步。
对视许久,藤原肢体松动,前脚刚要迈出,被一边的美惠子暗中用力拉住,微微颤抖着,低声强笑。
她内心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也不能让藤原信岩做。
客送完,清和适时转身接过了被千西拽的低低后后的伞,重新罩在了二人肩头。身体全挡住她的视线,缓缓眨着眼,用指提醒,“看,你爸的车,咱们回家去罢。”说罢不管她如何心不在焉,拽着她便走。
下楼途中千西频频往后看,楼上,藤原信岩还被美惠子拉着,母子堪堪目送她们离去。黑色的衣装往上,一张平静克制的脸,眼角有尾纹,那情绪只翻滚在眼底,一切都不动声色。
千西平地起惊雷,全身如过了一道电流。那个讣告……
二人间横亘太多,无论是火车站台,还是这个楼梯,永远差之微毫,永远触不可及。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后,能不能再见到他。
犹疑时,清和又猛力拽了她一下,将她拽得踉跄,身体都碰到车上。广义下来给她们开门,清和已经坐到了车里去,广义就等着她了。
千西迟迟不肯动,结果便在广义不解的目光中,一股脑得转身,疯狂朝上跑去。
雪天路滑,她跑得跌跌撞撞,几次要跌倒。
藤原信岩大恸。
下意识立即要往楼下去,却被美惠子缠住衣袖,藤原信岩将望眼她,那是恳求,美惠子迟疑了一秒,还是放开了他。
他们朝对方跑去,最终在中途相遇。千西扑到更高的他怀中,被他抱住,彼此互相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甚至扬散了二人周围纷纷落落的细小雪花,隔开一片天地。
两人的呼吸和着冷气融在一起,不能平复,他的手将她完全搂在了怀里,千西跑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清楚她什么都知道了。
黑软带着湿的头顶发,戳在他的下巴,那是种久违的熟悉感,跟他身上的香气一般,这瞬间的触碰让他差点红了眼圈,落下几滴男儿泪来。
活的愈久,名利越发是浮云,生死关头,金钱家世都是过眼云烟,抛不开的是他的西西,是这朵存在于胸口的木槿花。
静默的雕影也会汹涌无匹,这汹涌却只有当事人能知晓,无论多少眼睛在看着他们,藤原信岩都不想再在乎了,千西不放手,他就不放。
他们一直抱在一起。
就在这雪地里成了彼此短暂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不过相聚这一会儿,就有广义上来急急将女儿从众人目光中拉走,分开的那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
谢谢。
千西被押上车,她趴在车窗上,忽而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离去了。
她在回应那句谢谢。
驻足原地,等转身,藤原信岩面对的是一个脸色铁僵,负手睥睨的藤原教治,世界再度恢复了灰白,若不是她扑进怀中时留下的余温尚在,还以为自己刚刚是经历了黄粱一梦。
......
一晃,已过四月。
一颗老樱花树随风摇曳,过后落下灿满的碎花瓣,下起满天的飞雪,少予的女儿阿熙刚学会走路,跑跑跳跳得去接花瓣。
欢脱的小身子似个掉落人间的小仙子,跟着哥哥跑来跑去,“别跑——小姐慢点——慢些跑哦!”
“别摔到啦。”丫鬟跟着后应对。
听着小人儿咿咿呀呀的娇语,千西和邀请来的幼儿老师彩杉,也立马加入了进去。
“我来喽!”
艳阳高照,星灿点点中,鸟语交织,小院流水潺潺,郎舅等人,在廊下看着她们一大几小玩起小孩子的游戏。
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好像部予夫妇的死根本没有发生,小小的阿熙和少予没有失去父母。
有人硬生生憋出了一声哽咽,是舅舅。他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揩揩眼泪掩饰。
广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舅舅挎着脸,边哭边顽强笑,“知道,知道,我是,我是忍不住……”转而问起千西的工作。
四月是和谷雨时节。
千西的文学社现名东京珍阅,出两本文学杂志,一本《风月》给女人,一本《明刀》给男人。
在军事控制下,媒体只能成为煽动情绪,鼓吹胜利的工具,能刊印的内容非常有限,办刊搞媒体没有一点前景,但战争眼看遥遥无期,总要找点生之乐趣。
不允许外国文学出现,东京珍阅就节选本土文学,不允许发表个人思想,东京珍阅就摘抄名人名言。杂志社才刚开始起步,不足之地许多,千西当任珍阅主编,和两个副编,一个校对忙到深夜去克服难关。
“她是不是成熟些?还能帮她妈妈管管酒店。”广义瞧着远处女儿,颇有我家儿女初长成的自豪,“能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能稳定事业心。”
舅舅很认可地点头,千西算算已经二十四,是成熟了,这个年纪放在姑娘里早做母亲,可她还一直未出阁。那狗屁退婚,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姑娘家娇娇脆的,还是一直有影响。
于是又打听起千西的另一半。
舅舅是个粗人,心急。可接触的全是黑社会,再好的也拿不出手,就怂恿慢性子的广义去给她找,“你让我妹,快看看下家啦。”
谁知广义这次努努嘴,悄悄道,“有个人选。”
“是谁?”
“清水保圆,有印象吗?前几年是东京很活跃的古董拍卖商,他们年后就从上海搬回来,发了家要投资地产同清和重新联系上,那儿子影健,与千西是同龄人,小时候他们就见过,现在一直也有约会。”
“生意人?好,好,”舅舅目光赞许,“是得找个同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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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治愈的拥抱有没有~
清水:荣获年度戏份最少男二。
后面会有转折啦,始于虐,终于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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