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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眼泪
    夜中雪景凄清,银漫天地,反光在厢内玻璃,白茫茫一片。千西头抵在摇晃的玻璃窗上,看着雪,一路无眠。
    广义与清和连夜从永平公馆赶到出站口,他们从九元那里知道这意外,后来九元又转告,她那个前未婚夫帮忙摆平,杀出重围,助她脱困。
    她除了手包就提着一个袋子,不肯假于人手,里面是那把小枪,藤原信岩将它再给了她;一些她不要的信封;一件她忘记带走的睡袍
    果真。
    千西前脚离开,警察后脚就去了。
    滨田自己赶到乐队下榻的宾馆,藤原信岩的车停在门口,他在里面与团长交应,包括帮千西请辞。
    大岛一直守在门外,看滨田带着手下过来,估计他们在酒店一无所获后又要对宾馆下手,便从驾驶室出来,“别搜了。”
    滨田是认得他的,藤原信岩将千西保释时,他就跟在现场。从视长那得知此二人来历,大岛不过是一名下属,既同是为权贵做牛做马,滨田尤不服他这般看不起人。
    阴阳怪气地嗤道,“你怕我找出什么么?宫泽的嫌疑很大。”
    大岛面无表情,对这位气势汹汹的警官摆手,“那你便找吧。”转身上车。
    他跟着藤原这么些年,对藤原信岩与千西二人间的分分合合一路看来,从不多嘴。只是她的一件衣服而已,藤原都不允许旁人去碰污,心里很清楚千西在藤原那里的分量。
    悠然点一支香烟,手搭在车窗外,道:“要真的找到什么,该怕的人就是你们了。”
    连夜赶路后,她精神更加萎靡。夫妇对她在新宿的经历也没多问,回了公馆就让女仆帮她生好卧室内的壁炉火。
    “先睡一觉,歇够了再说罢。”清和坐在床边,等她闭上了眼睛,方起身将灯灭了,关门出去。
    千西在暗中睁开眼。
    一天内接受住这么多道惊雷,她又如何睡得着呢?
    事情要从千西听见珠子灯房内的异响说起。
    珠子灯一周只唱一次,她对音律孜孜追求,空余的时间都待在排练室,千西陪着她。除了拍摄和采访之外,她还常被一辆车叫走,每次都是同一辆。
    那辆黑车很神秘,车主人从不亲自出面,只让司机来请她,只要那司机一出现,不定是在排练还是别的活计,她都会立刻放到一边,分秒不敢耽误,一走可能就是一天。千西看懂了,这是一段极不对等的关系,才让珠子灯每回这么兢兢战战的。联络之前的谣言,也许那个人就是她干爹,也许不是。
    叁楼只有千西和珠子灯在住,珠子灯偶尔有几晚,被车接走后就没回来过夜,她没打仗探听,和珠子灯聊天时也避开这个话题。
    直到有一晚千西朦胧中醒来,她是被隔壁发出的动静吵醒,翻了几个身,除了女人的,还有男人的。千西耳膜打鼓,意识到珠子灯带了个男人回来。
    那夜,女人压抑的低低呻吟,男人快活的嘶吼粗喘,还有类似皮带的抽打,就回荡在那里。
    千西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珠子灯的叫喊,有时听来痛苦,有时听来婉转。
    她自己也经了人事,又有呆在花楼的经验,这样的声音,她觉得并不是在愉悦里发出的。
    那男人吃了春药似得,将将猛烈弄了她一整晚,后面珠子灯的声音都哑了,只有几下不成器的抽泣。
    光听,都觉得她单薄的身体要被这压迫捣碎了,该多疼啊。
    这样的思绪里,千西终于能在凌晨睡了过去。
    没想八重劳累了整晚,还能起的比她早,原来那天有她的演出,已经自己排练了几遍,在敬业方面,没人能否定八重。
    前段时日因为八重的房间取暖坏了,八重到千西的房间睡过一晚,此后都坐在一起吃午饭,今天也不能例外。
    千西硬着头皮在她对面坐下,才喝了几口汤,八重便问,“昨夜,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防她这一出,千西一抬眉,瞧她未上妆的脸色几分苍白,脖子以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这话轻飘飘的,细细品味,带一点试探的味道在里头。
    非要形容,其实八重她不吵,已经刻意压低了声,反倒是那男人荒淫程度叫千西作呕。
    “没有啊?我头疼很早就睡了,吃了安眠药,因此睡得久了点唉,咱们下午配合,我不睡午觉了。”
    “都怪我,平时增了你的工作。”千西连摇头。八重淡笑,也开始小口吃着饭,“你怎么不爱跟那些舞女玩儿,今天她们要集体去看电影。”
    “我不喜欢碎嘴的人。”她头脑一热说完,又觉得这措辞不妥,不该这样说,便嘿嘿笑,摇头晃脑道,“我觉得她们太吵闹了,一吵,我这脑袋更痛了!”
    八重这所谓的不爱玩,也是指不会特意黏着她们抱团罢了,千西在新宿不爱黏着谁,却也很活泼讨喜,和乐队里的乐师舞女都相处得不错。
    不知道八重相信了没有,因为千西不忍拆穿,这样一来便不好搬出去了,只好请求别再有下一次。
    但八重此后又带了几次男人回来,且从床上的行事风格来看,竟然还是不同的男人。
    这下千西受不住,要跟团长辞职。临近过年、还有年后都是最忙的,团长只当她小姐脾气犯了不肯吃苦,一把鼻涕一把泪让她再坚持一段时间,打完商量,千西勉强待到月底。
    只是她也渐渐和八重疏远了,并不是嫌弃,而是很多话没法说开,所有有了芥蒂,八重察觉到,也并未勉强,且此后没有男人来过。
    有一晚下着大雨,千西以为隔壁不会有人回来时,八重回来了,淋的透透湿的,被去拿牛奶的千西撞见,可吓了她一跳。
    她大衣外露出的那截腿上有血,没等千西说什么,八重只是开锁后连忙闪到了屋内躲避。
    虽然平时也只限于点头之交了,见她流血还是于心不忍。在关闭的门上敲了几声,斟酌,小声道,“你是受伤了么?雨下得大很容易摔跤,我有碘伏呢,要不给你消消毒?”
    她隔着冷冷的门回答,“不必我没事。”
    这么大雨,她又受了伤,该直接回家的,她从没提过家里,听口音也不是东京新宿人。
    压下满腹疑惑,千西回了自己屋。
    八重那几日不在排演室,修理工胜村也不肯按时来调钢琴的音,钢琴音都跑偏了,催过几次,团长说那小子忽然离开了乐队,也不说为什么。
    很快有警察找上了门,一个被报失踪的外地人找到了,尸体就沉在剧院后面的那条河里,不是单纯溺亡。因为案发地离这里不远,片警要对这一片的住客按例盘查。
    千西立马想到八重回来的那个深雨夜,她上一次登台,腿上没有伤痕,也没有疤。
    ——那血根本不是她的。
    千西开始觉得八重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带整个光屋也透着古怪。月底将至,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便从宾馆直接搬到福山在的酒店,有福山和阿随在,她安心许多,不必再疑神疑鬼的。
    回忆在这里结束。
    滨田一口咬定她知情,关键就在这里。
    ——她发现了八重的异常,可跟盘问的警察告发,但因为同情八重,也不想惹是生非,没有张扬。
    内心烦闷,躁不可耐,干脆一把掀开被子,光脚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窗外白雪皑皑,淅淅沥沥还在下。
    她用手支颐,手指曲起摁在唇上,因为火还燃着,窗玻璃上有她红澄澄的倒影。
    八重杀了会长。
    会长,一个拉皮条的,不是什么善茬。但如果她当时能和盘托出,警察会不会早一点发现人命横在胸前,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想着,眼前的自己,又渐渐化成那个在火与雪中沉默瘦削的影子,烛火在晃动,把外面的雪月染红,成了血色的眼泪。
    她和藤原信岩不会有什么后续,独留一份固执的牵挂,还迟迟割舍不掉。
    他不能死,他得好好活着才行。
    远东那样远,那他是不是随时也会不见了,消失了,回不来了?
    两息坏事齐发,一时心中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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