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康的品味不俗,挑选的中餐厅菜式别出心裁,味道也十分惊艳,淮扬菜做得尤其好吃。
最让宁宥仪印象深刻的,是席间那道酥软可口、甜而不腻的桃花酥。
几乎是在咬到嘴里的当下,她便立刻想起了当初在小公寓里,程昱亲手为她做的那些糕点。
那时J大附近开设着许多美食街,来往的游客络绎不绝,基本都是在周围就读的大学生。靠近后湖的某条小巷子里,有一家专门卖各种各样的酥酪的糕点铺,味道出奇的好吃,常年门庭若市。
唯一的坏处就是人太多了,下课后总是要排队排上老半天,才能买到一份刚出锅的酪子。
宁宥仪三不五时地从那里经过,总是对着长长的人墙和别人手里热乎乎的饼子空叹气。但好在世上无难事,只要有程昱。
在第36次经过后湖那家店时,她突然拉住了程昱的手,神色有些紧张地说要告诉他一个小秘密。
程昱好整以暇地看着宁宥仪,没有给出太多表情。两人在一起几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她蹬鼻子上脸的基本操作。
每每这张小脸露出这种神色,必然是攒了什么大招想折腾他。
果不其然,下一秒宁宥仪就踮起脚凑了过来,和他咬耳朵小声说了一句:“完蛋了呀,我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你。”
没等程昱作出反应,便开始死缠烂打地非要程昱研究一下食谱,亲手给她做远处牌子上挂着的那个红豆酥。
怪会先礼后兵。
程昱用臂弯搂住宁宥仪的脖子,像抓小鸡崽一样将人顺回了公寓。
一路上她都在大呼小叫地抗议,皱着个包子脸,说他这个负心汉就该出点苦力,来弥补弥补自己犯下的恶行。
理由也十足充分:几周前一次同学聚会过后,程昱喝得七荤八素回到公寓里,趁着宁宥仪睡着时,在她左屁股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罪证现在还在她身上呢!
那一圈乌青色的痕迹过于明显,如同被鳄鱼吻过一般,在她身上流连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消退。
气得宁宥仪第二天起就开始锁门睡觉,将程昱流放在客厅里睡了整整五天。
夜不能寐的第六天傍晚,程昱认命地系上了宁宥仪买的小碎花围裙。
他的魔法好像从未失灵过,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食谱,做出来的红豆酥味道竟然和后湖那家高度相似。
让宁宥仪记忆至今-
“所以我爸并没有为难你?”
程昱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厨房,见宁宥仪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拖鞋也不好好穿,蹬掉了一只,腿大大咧咧地搭在旁边的扶手上,坐没坐相。
去超市买完七七八八的食材,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西城区与宁宥仪租的房子相距甚远,开车要近一个半小时。程昱问过了她的意见,便调转了车头将人带回了他的公寓。
宁宥仪懒懒地嗯了一声,将掌心捂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遮住了头顶有些刺眼的灯光。
纵使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的脑海中依旧还盘旋着今晚吃饭时,程志康随口闲聊的话语。
从高尔夫球场回来过后,宁宥仪就几乎没再和宁羽有过什么联系。从她回程家锐减的次数中,程志康很快发现了妻子和她的女儿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些隔阂。
只是宁羽不愿意开口,他便也没有寻根问底。
终归她们俩之间才有着实打实的血缘关系。许多事哪怕程志康有心想调和,立场也难免尴尬。
直到那天傍晚,宁羽没有提前打招呼便出现在了程志康的公司里。
她对着落地窗外漫天飞扬的晚霞,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里面装着一份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条款简单:宁羽净身出户,除了她自己的婚前积蓄外,不要程志康的任何财产。
那天是结婚这么久以来,程志康第一次看到宁羽在他的面前落泪。
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朝夕相伴的默契足以让程志康了解,宁羽虽然外表看着柔和,内心却十分要强、坚毅,做出的决定也很难改变。
当初宁宥仪的外婆生病时,所需的高昂手术费让宁羽日暮途穷。
她用尽了所有能联络的渠道,还是没能凑够治疗的费用,于是只能绝望地碰碰运气,将求助之手伸向了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程志康。
本以为大概率不会被答应,可看似并不热心的程志康听完宁羽的恳求后,毫不犹豫地立刻托人安排了手术,还妥善打点好了宁宥仪外婆住院的诸多事情。
后来宁羽成为了程志康的妻子,贤惠得体。能帮他处理好家中的大小琐事,也处处顺从着他的脾气,几乎没有过忤逆的时候。
是亏欠,也是讨好。其中是否掺杂着几分真心,谁也无从得知。
“小仪,叔叔不了解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的事,没法作出什么评价。但我也希望你明白,她有她的不得已。”
“那天你妈妈哭着对我说,她做错了很多事情,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母亲。说要净身出户和我离婚,只希望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阻拦你和程昱的感情,更不要为难你。”
一顿饭下来,程志康娓娓道来说了很多他和宁羽之间的故事,还有许多宁宥仪并不了解的、关于她母亲的点点滴滴。
看着宁宥仪红透了的眼睛,还有握着拳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的神情,程志康有些无奈。
她们母女俩其实特别像,都喜欢用最悲观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宁宥仪又怎么会知道,即使没有宁羽出言相劝,程志康也不会一棒子打死她和程昱的感情,更不可能因此而为难她。
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可爱伶俐的模样。会撒娇般地威胁程志康,说如果出差回来没有给她带礼物,就再也不告诉他附近大爷遛鸟时分享的八卦秘密。
喜欢她明明对自己这个继父心存防备,却依旧会因为他施加的一点点好意,就像小动物一样毫无保留地摊开柔软的肚皮。
程志康将几周前去香港出差时买的小礼物放在桌上,朝她面前移去。
宁宥仪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一只印着小黄鸭的保温杯,图案和颜色都与当初周延给宁宥仪买的那个小书包很相近。
她将杯子接过来捧在手里,睫毛微微颤抖着。想起了曾经在漫天大雪中,有一个人将自己扛在肩头,穿过好几条街只为给她买一串糖葫芦的身影。
看着图案上小鸭子扑腾着的翅膀,她突然间也就忘记了,当初背着小书包被送到外婆门前时,耳边呼啸而过冷风的声音。
“你不是和叔叔约好了今年秋天要去崇山看枫叶吗?秋天还没到,叔叔怎么会不想让你回家呢。”
程志康的语气带着笑意,眼神中除了慈爱,还有明显的心疼。
“小仪,无论我是程昱的父亲、或是你妈妈的丈夫,都只不过是世界上多了一个人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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