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包厢后,文磊明显因为这事而显得心不在焉,几人也没什么馀话好说,把端上的餐点用完后就决定原地解散。
孙夏问文磊:「你这趟住哪?」
演员房间是剧组拨了经费补助的,总不能老是和姐姐住在一起,文磊大抵也知这道理:「我在你们酒店附近订了一间背包客栈,想要待久一点,这种开销较小。」
文颖说:「我还是不放心,我陪着小磊过去一趟,回去就不和你们一道了。」想了想又问:「不过我要叫车,孙夏,要不要帮你叫一台?」
孙夏笑笑:「不用,吃太多了,我想走走消化。」
所住酒店不是多远,今夜气温也不是如白日高温,孙夏突然就心生这间情逸致,想要一个人悠哉的步行回去。
于皓俊溜她一眼:「你也是间着。」
孙夏不甘示弱:「就是间着啊。」
各自付款后,原地解散,文家姊弟上了计程车,于皓俊从后门走出防火巷开车,孙夏则如自己所言独自往酒店漫步。
仁南影视城属丘陵地,白日炎热,但到了夜里,气候是怡人沁心的,夏夜的风徐徐拂过发丝,心爽神怡。
今日信息量过大,总觉得脑袋得如此吹吹风才能缓过神来思考。
孙夏若有所思,步子也慢,但仍旧机警,当她意识到有车辆一路跟着自己时,飞速就从兜里掏出瑞士刀预备。
找死呢,偏要跟一个在武打班练武的姑娘,老娘今天就让你吃点苦头……
「孙夏,收刀,是我。」陡然听见这温沉润玉般的声音,孙夏心头一惊,抬头去看,果真看见于皓俊那辆宝蓝色汽车,他撳下副驾车窗,慢吞吞地跟在自己身侧。
她霍然昂首,眼神凛厉未收,看的于皓俊也心头揣揣,不禁佩服起自己往日里怎么敢那般招惹她。
孙夏面露些许诧异,总算停下脚步:「你不是老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
瞅了眼时间,都已过半刻鐘,按理说于皓俊应该早就回到酒店才是。
于皓俊答非所问:「晚上了,我载你一趟吧。」
孙夏摆了摆瑞士刀,噗地一笑:「我会怕吗?」
于皓俊啼笑皆非:「你不怕坏人,坏人怕你,为避免发生衝突,我想想既然顺路,还是载你一程吧。」
孙夏拍了三下手,嗤的一笑:「哇,于老师,不给你颁个感动全人类匾额都说不过去呢,你等我,我立刻安排人做。」
但也正巧,自己也想和他讨论方才之事,她张望了下,压低了帽沿:「我在这上车,被拍到麻烦。」
其实于皓俊选在这带和孙夏搭话,也是早一步到这,观察了四周确认无狗仔盯场,才在此跟着孙夏的。
于皓俊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处阴暗:「那边光线差,我先到那去等你,你在那上车。」
孙夏笑了下:「这么清楚啊,常在这载女孩子?」
于皓俊对她任何调侃都始终带笑:「第一次,但或许还有机会,你记住那,到时候我就在那等你上车。」
「不怕别的女孩看到我想多啊?」
于皓俊理所当然:「又不载别人。」
这话说的,好像以后就专载她一人似的。
她愣呼呼的问:「为什么啊?」
于皓俊解开安全带,撑着身子往副驾车窗倚去:「因为……我也间着啊。」
夜里,夏蝉鸣叫,一轮明月高掛在天,月白风清,微风和煦,吹拂起孙夏的发梢,她脑袋一顿,一时如被点了哑穴沉默。
这么巧啊,她难得间来无事,他也罕见的优哉游哉。
孙夏上了于皓俊的车,就抱着双腿蜷缩在后座,深怕有狗仔在附近拍下她的五官。
于皓俊见她戴了口罩又按低帽沿,无声一笑,孙夏突然问:「你相信文颖说吗?」
于皓俊二话不说:「不相信。」
孙夏饶有兴致的抬起头。
于皓俊回答:「疑点太多了,但倘若换成我在她的位置,我也不会实话实说,而且对方还是我,」他嘴角扯了下:「她和文磊认为助紂为虐害的他们姊弟分离五年的我。」
文颖守口如瓶了五年之久,连亲生弟弟也不愿透露一二,有此可见她对此事防备心甚重,那有可能只因文磊几句话,就转而信任起他们?信任只见过几次面,甚至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孙夏?相信这么多年总让她怨懟的于皓俊?
若换作是自己,他也不说。
说起这事,孙夏勾起了些回忆:「确实,当时在牛肉麵馆,你同样打死不说。」
那回两人寸步不让,都守口如瓶,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她抄筷子刀子,还用上了麻醉针放倒于皓俊,现在回想,假使有一方扯谎圆过去,指不定连动手都不必呢。
又觉得那时各不相让,争锋相对,现如今却能和平与对方商议相处,甚至无条件的信任眼前这人,也是神奇。
孙夏觉得好笑:「你也真傻,和她一样说的谎忽悠我,说不定我还会信你呢。」
于皓俊反问:「那你信文颖吗?」
「不信啊。」
「那就对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知道说谎瞒不过你,乾脆打死不讲。」
孙夏笑了笑:「我当时也是一样想法。」
于皓俊问:「那你不相信文颖的原因是什么?」
孙夏向后一倚,感慨的说:「如你所说,疑点重重。」
她掰着手指数:「既然是秘密通道,肯定会加强隔音,甚至从屋子走到地道得走五分鐘,那得多大声响才能让文颖听见?」
于皓俊补充:「而且他们正在严刑拷打无辜之人。」
「是,这是第一个不合理处。」孙夏比了个二:「第二,我再蠢,也不可能让手下心腹到我和女朋友同居的家中杀人。」
于皓俊说:「这点我也想到了,若要凌虐杀人,谁不找个荒山野岭,毫无人跡又能原地毁尸灭跡,路卓毅从小被当成vargas药业唯一继承人培养,绝对不可能蠢成这个地步。」
孙夏嗯了声:「然后我结合这一年来所有事情回想,文颖选择将此事和盘托出是因为文磊被欺负,但牺牲文磊使文颖背叛本就是不明智的选择。」
于皓俊明白她所言:「你是说有可能他们以文磊退团此事混淆我们视听,使我们认为文颖必有反心,让我们相信文颖所说的每一句话?」
孙夏一默:「于皓俊,这事很不对劲。我刚刚想了一路,倘若今日文颖的谎说的毫无破绽,那我们便会无条件相信她所言。」
于皓俊陡然脑袋一突:「我们之所以会相信文颖,是因为有文磊的事在前,在我们眼里他们姊弟感情甚篤,所以才会认为她说的全是实话。」
「就是这个理。」孙夏秀眉紧蹙,又说:「可是关于我的事,她没说谎。」
于皓俊抬起头,见她锁着眉垂着眸,沿途路灯照在她的脸上,分明是孙夏的五官,于皓俊却觉得好像隐隐看到了冯薇的影子。
孙夏说:「五年多前,她哭着跪地求我,我觉得很可怜,问也没问想也没想,就带着她往地下室逃,连她出国的点子都是我出的。」
那时文颖坐在她的副驾情绪迟迟无法平復,她便提了一嘴:「要是真这么害怕,就逃出国吧,出了境他们能对你怎么样?」
孙夏费解:「我是已死之人,此事又只有我和她知道,她大可说谎,为什么要实话实说?」
出乎预料的,前座之人竟没搭腔。
他只是默默将车行驶到路边暂停,思忖了会:「可能也是因为我。」
孙夏不解抬头。
往常这时,于皓俊都会在后照镜与她对视,想不到这次,于皓俊却忸怩的闪避了她的视线。
孙夏笑着奚落:「你好大面子啊,她说谎是因为你,她讲实话也是因为你,你乾脆说全世界都绕着你转算了。」
于皓俊心中发窘,似乎正自行做着思想争斗,不知该不该给孙夏解惑,盼着她自己想通,又担心她想通后未来与自己相处会添了几分扭捏。
孙夏平生就讨厌别人卖她关子,而且这人又是她平常最爱的斗嘴对象,果然没了耐心:「说啊,卖关子什么意思?拖拖拉拉要说不说,能不能乾脆点?」
于皓俊无声一叹,心想往常两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懂对方意思,但怎么今天这话题,孙夏就偏理不清其中意义?
于皓俊握拳掩嘴乾咳:「因为你是我前女友。」
孙夏愣了下,瞬即瞪大眼睛。
她诧异:「这和那什么关係?」
于皓俊不好意思看她,左胳膊撑着车门,反手掩住了唇,闷声回答:「交往过,现在又过世了,他们心里自然认为你是我心中白月光,你搭救文颖又是一桩善事,所以没必要隐瞒,甚至可能让我想起你进而相信此话,自然百利无一害。」
说完这话,于皓俊便觉得耳尖像有火在烧,满脸难堪,不敢多看孙夏一眼。
他说:「你别往心里去。」
孙夏掠他一眼,彆扭又不服气:「我凡事都往心里去,吃饱太撑了吗。」
这不服输的倔强语气,于皓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别多提一嘴,孙夏肯定要往心里去了。
而若孙夏只是个普通姑娘而非冯薇重生之驱,今日他听见文颖提起这事,大概也真会他们设想,想起她的美好,勾起他深埋于心的眷恋,定会因这事相信文颖所言吧。
一想到这,于皓俊便坦然许多,往后照镜端详着孙夏。
虽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促成重生一事,但于皓俊非常感谢,感谢她重生,也感谢自己能凭她的惯性动作认出。
让他的思念,还不至于无处安放。
孙夏就没他想的多,只想转移话题,搜索枯肠半晌说:「从我和文磊提出想见她时至今,她有半个月的时间,这已经足够她塑造一个若不加以思考,定会让人信服的谎。」
文磊就深信不疑。
循着他们猜测,如今思绪皆对,但孙夏眉头却拧成了疙瘩,总觉得何处不通。
于皓俊歛起满腔温柔,点头:「文颖知道谎言一定会有破绽,所以乾脆演戏,一改平日优柔寡断,演的诚恳坚毅。让我们相信她是真想和弟弟走。」
他呵的一笑:「她不简单。也是我大意了,一直以为她还是十九岁时歇斯底里嚎啕大哭的那个文颖。」
见她不语,于皓俊内心担忧,往后照镜看了一眼,却听见孙夏抽了口凉气,惊的于皓俊急踩剎车,急忙转身:「怎么了?」
孙夏喃喃:「弟弟走。」
于皓俊如坠五里云雾。
剎那间文磊不久前所言浮现在孙夏脑里。
——我姊建议我要不跳槽吧,她自己走不了,但我现在却算无事一身轻,意外没了练习生合约,是自由之身呢。
然后她说什么?建议文磊来成为自己师弟。
孙夏将这话告诉于皓俊,他果然觉得不对劲:「据我所知,公司的练习生也有合约,採七年制,为的就是保障公司权益,这段期间里,不能被其他公司挖角离开。」
于皓俊忖度着说:「七年后若觉得出道无望,大可不续约,但文磊已经待满十年,那他定是续了一次约。」他顿了下,语速渐缓:「我记得不清,但印象中,续约通常是签五年。」
孙夏说:「文磊续约后才待了三年,还是意外没了练习生合约。」
她猛地抬头:「文颖知道天悦必有大事,所以已经设法让文磊离开了。」
「而文磊现在只差一步就全身而退了。」于皓俊嚥下唾沫:「但现在,我和你彻底暴露了。」
为引他们自曝,便利用与孙夏关係甚好的文磊。
以对任何一方都没实质伤害的文磊为饵,安排了一齣退团事件,障了他们的目,让他们二人认为把文磊当软勒的文颖决心出走,便对她的说词毫不怀疑。
还有一点要命的是,孙夏至始至终都觉得文磊单纯天真,连带也认为他的姊姊必是如此,便没了戒心。
设了一个局,请君入瓮,不费多少功夫,他们有心追查此事就已暴露了。
他们太单纯了,竟直到今日,才发现那人一直将他们算计在内。
意识到此事,孙夏胳膊浮起阵阵疙瘩。
于皓俊同样覆起砭骨之寒。
他想起不久前,文颖还和他在包厢里独处,言笑晏晏的说他和文磊间,她会选站文磊那边。
原来此话还有更里层的意思。
「暴露倒是事小。」孙夏想不通,顿时头疼的很:「但文颖到底是谁的人?我们调查此事,是会挡到谁的财路吗?为什么要查我们?」
于皓俊停顿,哑着声回答:「我们被监听过。」
孙夏心一跳,终于将事情完整串起。
那回监听后,与文颖同盟者便对他们心生疑竇,便以文颖为饵,设了一个局,请君入瓮,不费多少功夫,他们有心查此事就已暴露了。
孙夏茫然地看着于皓俊:「早在你提出不对劲时我就该想通了……」
「我也没想到。」于皓俊宽慰她,又蹙眉:「至于文颖是谁的人,我刚刚就认为有一点很奇怪:她特地提了一嘴虐杀药是天悦要做vargas的,又提了手下心腹叮嘱别告诉路卓毅的事。」
孙夏说:「她有意袒护路卓毅?」
于皓俊点头:「她替路卓毅洗清嫌疑,好像在告诉我们他毫不知情,又把错全推到姚鸿身上,但路卓毅有可能不知道这毒药的残忍性吗?」
路卓毅虽是紈絝少爷,标准的公子哥,但毕竟是药业独子,集团唯一继承人,应不至于对药理一无所知。
孙夏瞬间想通了一件事,身子朝前接近前座:「于皓俊,这是障眼法,他们想让我们去查vargas药业。」
刻意到不自然,那便会令人生疑。
既然生了疑心,那他们便可能调查起vargas药业内部。
那委託vargas药业製作这杀人毒药的天悦,就没有嫌疑吗?
于皓俊眼神转冷:「哲睿说,天悦早对vargas家族插手公司事务不满,倘若我们真掀了vargas的皮,天悦既解决心头一大忧患,又能因此全身而退。」
若他们查到vargas的底,vargas和他们两败俱伤,天悦将是此局最大受益者。
于皓俊轻声一笑,声线却毫无往日温柔:「但倒也不必太过操心。拿个饵钓你我上鉤,但却没料到钓起的可能是江中鱘海中鯊,咬的用力指不定就翻了他船了。不到最后,谁知是他船上手劲强,还是我们水下用力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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