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米饭,换过新衣之后,殊蛭像是捡回了半条命,她坐在巨人用的大镜子前,梳理着一头银白的长发,渐渐找回了大雪王宫殿下的气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旧日祭奠那天,也许有事要发生。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耽搁一丝一毫的时间,将全部的银钱买了丹药与法宝,全心全意地投入修行,将气神炼至巅峰,以应对突发的状况。
平静的日子里,时间过的很快。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
旧日祭奠近在眼前。
与此同时。
真国之外。
一片白茫茫的雪岭之中,巨龙盘旋着降下了身体。
“是要到了吗?”
盘膝而坐的宫语睁开眼眸,问。
三花猫从巨龙的琉璃心脏里钻出,它一路跳到了龙头上,左右张望,最后猫瞳凝重地看向了身旁的白衣丽人,满怀歉意道∶“师尊大人,我们很可能……迷路了。“
第403章 鹿漱
“你说什么?”宫语问。
“我说,我们很可能迷路了。”
三花猫一开始以为是师尊没听清,解释道:“师尊知道的,人可以一直向前走,但不可能永远保持直线向前走,人行走的越远,方向偏移得也就越厉害,龙也是一样的。”
三花猫侃侃而谈着,渐渐地,她意识到师尊先前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劲,在对上师尊大人冷若冰霜的秋水长眸后,它明白了什么,竖直尾巴,噤若寒蝉,立刻说:“我立刻去找路!”
三花猫知道,它必须找到路,要不然它就会失去在那天下第一大温柔乡休息的资格,这是它万万不能接受的!
宫语想起了娘亲笔记上诡异的记载,没有让三花猫去孤身犯险。宫语略一沉吟,之后在空中画了个圆。
神妙之术有具现万物的能力,这个圆在画出之后,凭空生出无数细节,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指南罗盘。
罗盘的指针却是乱的。
蝗虫般上蹿下跳的指针令宫语的仙颜凝出寒色。“这便是诅咒之地吗?”
宫语收起妙法罗盘,澄澈瞳孔中倒映出了这片看似安宁的紊乱雪原,陷入了静思。
“啊.....是遇到什么大阵法了吗?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三花猫见师尊大人都面色凝重,不由感慨:“这真国也太不热情好客了吧。”宫语没有说话。
三花猫见师尊没有怪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它跑到师尊身边,问:“师尊在想什么呀?”
“我听娘亲说,世界之木是世上最为恢弘巨大之物,它比神山都高大了不知多少,这样的庞然巨物,为什么我们无法看见呢?”宫语似在自问。
“会不会是因为,被什么东西遮起来了?”三花猫猜测道。“遮起来么。”
宫语想到了云墓的记载。
“是啊,再巨大宏伟的东西,只要遮起来,就看不到了吧。”三花猫的猫瞳不怀好意地在宫语的身上游移。
宫语没有接话。
她定下了心,在风雪中盘膝而坐,婀娜仙姿静谧似画。
宫语是仙人,是人神境的仙人,她早已达到了形神契于天地的境界,故而神动灵飞之间,宫语以道心投映万物,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听到了雪原的哭声。
那不是冤魂恶鬼的哀泣,而是一种宛若吟唱的空濛之声,仿佛有看不见的幽灵在大地上飘荡,终日为故去者唱诵挽魂之歌。
接着,雪白的原野上,长百上千的黑色魂魄飞了起来,它们像是受惊的飞蛾,在光线昏暗的天地里飞舞不休。宫语全神贯注地凝视,不由心头一惊—这些黑色的魂魄赫然是数也数不清的断肢与脏器。
“回去吧,回去吧....."宫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视线向上,宫语看到了一个飘浮着的残缺头颅,头颅正幽幽看她。
“回去吧,前面的路走不通的,旧神在这里设下了藩篱,所以妄图穿过藩篱的生灵,都会被无情地切割成碎块,成为这片诅咒之地的养料,回去吧,不要去送命了....."
这个头颅说的是神山的官话。
宫语想起了娘亲笔记上的记载,当时,宫盈与另一行小队分道扬镳,那行小队的所有人去了另一个岔路,然后他们像是被雪原吃掉了,再也没能回来。
“你是.....徐猜?”宫语问。
“徐猜么.....我似乎叫这个名字。”
歪斜飘荡的头颅悠悠飘过,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看过三百年前神守山北行弟子的死亡名单。”宫语说。“三百年前......神守山.....爹娘.....”
头颅麻木地开口,他像是在回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原来我真的死了啊。”
他的眼神麻木空洞,可以想象,死亡之前,他的肉体与精神遭受了怎样惨痛的折磨,而这句话中流露出的悲伤,也是他最后残留的情绪了。
“节哀。”宫语说。
头颅的神智像是耗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说:“回去吧,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多谢前辈好意。”
宫语答谢了一声,却是摇头:“养育我的爹娘已然仙逝,教育我的恩师却在这藩篱之后,我比当年的爹娘更强,这道藩篱拦得住他们,但拦不住我。”
头颅气球般飘走,与其余魂灵一同诵念哀歌,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坠到了宫语的肩头。
宫语静谧如千年幽湖。....
·.....
“慕姐姐,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
巨人王殿里,小禾结束了一个小闭关,她舒展着身躯走出时,看到慕姐姐正坐在高高的窗沿上闲赏风雪,便来到她的身边,询问近况。
白裳玄丝的少女悠悠地望着窗外的雪,平静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修道无甚意义,它就像是人在雪地里行走,道行越深的人,留下的脚印也就越远、越深,但只要一夜大雪刮过,再深的脚印也会被掩埋干净,既然终会掩埋,又何必执着地走入那并不温良的雪地里呢?”
“哦.....”
小禾凭借着自己对慕师靖的了解,立刻得出了结论:“慕姐姐这段时间修行止步不前,并无寸进,对么?”
慕师靖双臂环胸,俏脸紧绷,淡淡道:“我是在冲击瓶颈。”“我可不记得元赤境有什么瓶颈了。”小禾说。
小禾一路破境,顺风顺水,若非与林守溪的分别令她耗神太久,她甚至有可能打破小语最年轻仙人境的纪录。
这虽是实话实说,但落到慕师靖的耳中,却更像是挑衅。
“哼,你这小丫头,张口闭口喊着姐姐,心里却根本不尊敬姐姐.....与林守溪一个德行。”慕师靖幽怨地说了一句,下意识打过去一拳。
小禾抬起手臂,以腕挡着这拳,接着手腕一转,借着巧劲轻描淡写地将这拳拂开。
慕师靖受了挫,不服气,变幻招式又打了过去。
小禾常年与林守溪切磋武艺,拳脚功夫早已练至化境,她不需要动念,几乎凭借着本能拆解慕师靖的招式。
慕师靖凌厉的进攻被小禾春风化雨般—拆解,慕师靖越打越气,招法也频频出错,一度被小禾打得手忙脚乱,疲于防守。
“小姐,你们在做什么?”殊媱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
“哦,我在教巫幼禾一些制敌的武功,以及拆解的招法。”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
殊媱点点头,露出羡慕之色,问:“小姐能指导一下我吗?”“你能赢过小禾,我就教你。”慕师靖说。
殊媱虽对这个对她痛下过杀手的少女心怀忌惮,可一想到可以得到小姐的亲传,也不免跃跃欲试。
慕师靖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小禾。
在外人面前,小禾也颇给慕师靖面子,她从高高的窗沿上跃下,双膝一沉,猎豹般扑向了殊媱。武学比试中,殊媱不可能是小禾的对手,没走过十招,这位银发少女就被小禾踩在了地上。
“巫姐姐好强。”殊媱由衷道。“是小姐教的好。”小禾说。
殊媱望向临窗看雪墨发飘然的绝美少女,崇敬之意更浓。
殊媱走后,小禾回到了慕师靖身边,将如雾的眼眸眯成月牙,笑着问:“我对慕姐姐不错吧?”
“嗯,再接再厉。”慕师靖清清冷冷点头。
“哎,慕姐姐这般傻,要是有一天,小禾不在慕姐姐身边了,慕姐姐该怎么办呢。”小禾忧心忡忡地说。
“我才不傻。”
慕师靖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蹙起眉,“不在身边......你说什么胡话呢?”
“玩笑话罢了,慕姐姐别放在心上。”小禾说。
“这可不好笑,再说这种话,姐姐可要罚你了。”慕师靖严肃地说。“是,小姐。”
小禾乖顺点头,没有忤逆慕姐姐的威严,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张开了双臂,抱紧了慕师靖。
“嗯.....小禾怎么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慕师靖身体一僵。
“能遇到慕姐姐真是幸事哎。”小禾说。
“当然啊.....只是,你忽然说出来做什么?”慕师靖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不爱听吗?”小禾仰起头,凝视她的眼睛。
慕师靖与小禾对视,雪发少女双瞳终年弥漫雾气,一如花季少女飘忽不定的心思,令慕师靖捉摸不透。
林守溪恰好探望完初鹭回家,一回家,他就看到了两位紧紧相拥的少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林守溪并未当回事,只随口发问。
小禾却是佯作惊惶,柔柔弱弱地说:“慕姐姐,我们偷情被夫君发现了哎,这下可怎么办呀?”
“别怕,我们姊妹情深,大不了私奔就是,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慕师靖傲然道。
“嗯,慕姐姐说的对,姐姐不会抛下小禾的吧?”小禾露出了楚楚动人的神情。
心怀正义的慕师靖哪里受得了小禾这样动人的注视,这下子,她怀中抱拥着的,仿佛真的是一位受尽夫君委屈,想要逃出火海的少女,慕师靖拍了她的秀背,坚定地说:“好,姐姐带你逃。”
说着,两位少女真就翻过窗户,跃入外面的风雪之中了。
林守溪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小戏子,心想不过是潜心修行了半个月,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又欠收拾了呢?
林守溪配合地追了出去。雪地里。
“他追上来了.....你说,我们能逃掉吗?”慕师靖神色紧张,很是入戏。“不知道哎,但我知道.....”
小禾甜甜一笑,道:“我知道,我只要跑的比慕姐姐快就够了。”慕师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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