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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280节
    如果回到平原上,他们敌不过于禁的精兵,这是她所清楚的,也是他们所清楚的事。
    一双双眼睛里的火焰仿佛也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渐见黯淡。
    如果她不能将于禁困在这里,待他恢复了兵力之后,即使她能逃走,张辽的骑兵能逃走,太史慈在两面合围之下该当如何?
    如果她的兵马在这里折戟沉沙,关羽又如何在抵挡于禁与城中守军的同时夺回淮安城?
    如果她不能在这里击破于禁,她要如何对那个孩子说,这世上是有公道,有天理的?
    淮阴离下邳不过二百里,轻骑一日夜便能到达。
    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之下,这二百余里似乎突然化为崇山峻岭,无可触及。
    她的手慢慢伸向了背后。
    【我以为你很喜欢下雨,因为下雨就要打雷,尤其是在这种狂风大作的时刻。】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自脑内响起,带了一点惊奇,一点嘲弄,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温和。
    陆悬鱼愣住了。
    但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响起,这次语气中的温和消失不见了,转为了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傲慢与狂妄!
    【他既认为天道在他,风雨便是明证,那就踏碎风雨,踏碎他的天道!】
    第266章
    午后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片片或者已现枯黄,或者仍显翠绿的叶片被粗暴地从枝头扯下,甚至连树枝也被那只无形的手折断,丢进了风中,成了抽打在交战双方身上、脸上、手上的鞭子。
    狂风愈急,黑云愈低。
    鞭笞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了,雨点又冷又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但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无论是于禁的士兵还是陆廉的士兵,都在这冰冷而血腥的旋涡中全力以赴地搏命,只有一个人除外。
    于禁与陆廉中间隔着四五千人的混战,他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影,更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通过那面被风雨浇得打蔫的牙旗判断她大概的位置。
    但他心中并不慌乱,他已经看到,通过这一场有如神助的风雨,他确信即使不能全歼陆廉,也能迫得她铩羽而归!
    远远似有雷动。
    云层间穿行过曲折狭长的光。
    那雷沉闷而并不响亮,那道电光也称不上耀眼,但却一瞬间照亮了于禁的眼睛!
    他看到那电光在黑云里自如地往来穿梭,那蓝白色的流光分裂成蛛网一般的千条万条,细密而又明亮地落进了林子以外的大地上。
    大丈夫生于世间,岂会畏雷?
    但他仍然在那一瞬间莫名地想到了陆廉的另一个称号,一个因为她的战绩已经渐渐无人再提起的名字。
    那些自长安流散四处的庶民说她剑如惊雷,一剑能当百万兵,而笮融的浮屠教徒则说她是佛陀降世,能以雷电杀灭妖邪——她的神剑因此名为“列缺”,列缺所指,正是云层迸裂,电光破出的景象。
    这些念头有些荒诞无稽,并且也并不新鲜,自黄巾之后,各地都有方士方术的传闻,蜀中五斗米道信徒们甚至声称他们的天师能鸣钟扣磬,呼风唤雨,请神兵助阵,斩八方妖鬼等等。
    任何一名诸侯都不会真心去相信这些东西,大贤良师会死,张道陵也会死,陆廉又岂会真有什么神通——她只不过是剑术超群罢了,可她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在这场风雨面前,在这样的“运道”面前,她也只能甘心落败!
    于禁想了很多,但在这场战争中,只是须臾间的一个念头罢了,然而就在这须臾间,林地中忽然亮起了一道电光!
    一道闪电下来,如无形的利剑,劈中了远处一棵枝繁叶茂,格外高大的柳树,将那棵树最为繁盛的一半肢体砍了下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无数根柳条颓然倾泻在地时,电光却并未停止。
    它从那棵树的柳条间落在地上,落在了被雨水击打得纷纷扰扰的泥泞中,渐渐汇聚成了一条闪着蓝白光辉的溪流,蜿蜒着,崎岖着,冰冷而又浩大,寂静而又决然地穿过了无数陆廉士兵的脚下,来到了这场混战的最前方!
    当那些兖州兵的眼睛也被这一道电光照亮时,他们在恢弘的闪电后面见到了那个人影——那个离开了她的骑兵,她的亲卫,还有她的长牌兵的统帅!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交战双方谁也没办法开弓引弩。
    没有了强弩,要如何才能战胜陆廉?
    可是当这个念头浮现在那些军官心头时,陆廉已经到了他们的眼前。
    这冰冷而血腥的旋涡之中,顷刻间便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雷光!而她手上的列缺神剑,比雷电的光辉还要夺目!
    当她向前时,挡在她身前的士兵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连同那士兵身侧的,身后的,其余想要补上这个阵线缺口的,一并被她踏在了脚下;
    当她向后时,与她共同作战的士兵们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和悍不畏死的冲锋来回应她的信任,而在她的面前,甚至没有哪个兖州兵敢再向前一步!
    她站在风雨中,身材因为几个月来的鏖战而消瘦许多,几乎撑不起那一身细鳞甲。
    她的面容苍白瘦削,仿佛随时会被即将面临的风雨所击垮。
    但她手里紧握着那柄四尺长的长剑,正屹立于军队的正中心。
    风雨无法撼动她,战争无法撼动她,天道也无法撼动她!
    她与闪电一同降临,带着压迫众生的力量,无可匹敌!
    在这场雷暴下,于禁正注视着逐渐崩溃的战场。
    他的士兵们在逐步后退,军法官已经不得不靠杀人来维持军纪,但他十分清楚,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只能维持一时,如果没有任何能够翻转的局势的情况发生,他的军队崩溃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他犯错了吗?他犯错了。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原本是帮了他,令他重新得以占尽优势,从容面对这战局的!
    他虽不信什么“天道”,也不觉得他的主公代表了“天道”,但这场大雨对他而言难道不是吉运吗?!“吉运”在战场上,同样也能左右战局,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什么在陆廉面前,连这样的运势都失去了作用?
    在行军时,陆廉时常在武将之间提起。
    他们聊起她高明的剑术,聊起她并不高明的择主;他们粗俗地对她未嫁女郎的身份品头论足,又隐藏了一丝敬意地批评她的“妇人之仁”。
    然而这些不足以成就她百战百胜的名声。
    她曾出使鄄城,因此面容对于曹操的麾下武将们而言是清晰的。
    但直到今天,于禁才终于看清楚了她。
    她有品行名望,因此能得到上至名士,下至黔首的助力,这没什么;
    她智谋超群,能算计他落进她的圈套,这也没什么;
    她勇武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也没什么;
    陆廉最可怕的,并非这些其他名将也可能拥有的长处,于禁这样想着,甚至喃喃自语出来。
    “你不知道要如何放干她的血。”
    除非以山海一般的兵力淹没她。
    同等兵力,甚至是数倍兵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如曹仁那般用部曲死士与她死斗,没有用。
    如他这般以军阵迫得她的士兵士气低落,也没有用。
    她剑如惊雷,能在一瞬间照亮天地,但她的心性却与雷电全然不同。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不曾在□□上彻底杀死她,她永远是打不倒的。
    传说中极西之地有一大国,名为“大秦”,通过西域亦有财货流通至大汉,与那些精巧的摆件共同流传过来的,还有许多稀奇的故事。
    曾经有安息商人讲过这样一个“大秦”传说,说上古时曾经有一名巨人,为地母所生,因此只要双足踩在大地之上,任何人都不能胜他。
    这传说被刻在了一只银杯上,作为给这只极具异域风情的酒杯增光添彩,卖出更多银钱的一点调剂。于禁没有买下那只银杯,他生活素来简朴,因此只不花钱地听了这样一个荒诞的传闻。
    但他骑在马上,注视着步步推进的敌军,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来衬陆廉合适极了。
    只要她的双脚踩在大地上,只要她心中所坚信的那条路没有崩塌,她就不仅仅是不世出的名将。
    ——她是不可战胜的。
    “战事于我不利,”于禁平静地下达了一个命令,“鸣金收兵。”
    “……将军!……是!是!”
    “还有,”于禁冷冷地说道,“本部兵马与我先行,其余断后!”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但他还有需要拯救的东西。
    他确定自己不会像曹仁一样战死,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不忠,而是因为他认为战死无益于对曹公尽忠。
    他必须带着亲随,回到与太史慈的战场上去,收拢他最后的军队,然后返回淮安城。
    那座城池,他反复修缮,修得那样坚固,守军又以逸待劳,他绝对不信关羽能够在数日内破城!
    城下的尸体很快堆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于禁坚壁清野的工作做得不错,淮安城方圆数十里没有什么能够用来造攻城器械的东西,因此关羽只能从沼泽地边缘处尽量砍些木头运出来,制成云梯,再用皮子盖在士兵们的身上,先搭梯子爬过五丈宽的壕沟,再搭第二道梯子爬上城墙。
    但这样的长梯与云梯车岂能同日而语,城上的守军有一百种办法来对付他们。
    滚石檑木,箭矢沸水,一时之间倾盆如雨,于是那些刘备军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滚落下去,摔在布满尖刺的壕沟里,不过半日便死了近千士兵!
    如果这样继续攻城下去,淮安城还未曾攻下,关羽的兵力却将耗尽,等到于禁领兵归来时,这支兵马的命运显而易见。
    城下的士兵这样绝望地议论着他们的未来,城上的守军也志得意满地议论着他们的未来。
    美中不足的是,于禁既然领兵而出,他便要带走兖州军自带的一批民夫运送辎重,因此上下搬运守城物资的事,只能驱使那些之前在城外挖沟的淮阴本地民夫来做。
    那些巨大的檑木,那些磨盘般的滚石,都需要民夫慢慢地运上城墙,但他们也确实驯服,即使被监工皮鞭拳脚相加,这些民夫仍然柔顺得如同羔羊。
    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就可以舍去脸面,忍气吞声,天下的黔首和贱民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因此在关羽领兵攻城时,守军一面守城,一面驱赶民夫不断地将各种物资送上来,这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有一名民夫将两担木柴运上城墙后,没有立刻就退下去,而是往下看了一眼。
    城下只有尸体,以及他所熟悉的旗帜。
    关将军曾经频繁往来于下邳与广陵之间,因此许多淮阴人是识得他的。
    他是刘使君的兄弟,待人是很和气的,从不曾打骂庶民,而且途径淮安时,还很喜欢买一点小吃。
    他是自己人。
    他来了。
    他就在城下。
    这些简单至极的事实在这个民夫脑子里反复地撞来撞去,那颗并不该跳动在黔首胸腔里的心脏突然激烈地跳动了起来,连同他冷寂的血液也一并开始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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